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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一)

第二,宇文凤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迷蒙间刚睁开眼,就觉脑中一阵剧痛袭来,如狂风掠境搅了个翻地覆,她咬牙起身试图下床,未及站稳,又是一阵抽痛,掌不住跌坐回去,低低呻吟出声,就听门扇开合,一名宫女捧着漆盘匆匆走进来心道:

“这是醒酒汤,殿下用些罢。”

宇文凤慢慢呷干,捂着头又缓一刻,抬眸环视,见屋内陈设并非自己公主府的卧房,分明是怋甄宫偏殿,眉心蹙得更紧了几分,哑声道:“什么时辰了?本宫……怎会在睿娘娘宫里?”

宫女低垂眼睫,轻声道:“如今是午正二刻。殿下昨晚大醉出不得宫,娘娘便将殿下带回宫里安置。殿下可有不适?能走动么?”

“我……”宇文凤此刻脑中纷乱一团,她竭力回忆夜宴情景,奈何绞尽脑汁也只想起几帧模糊画面,再要深究,两太阳穴便跳个不停,只得作罢,遂强撑着立起道:“本宫无甚大碍……”话犹未尽便一个趔趄,险险扶住床栏,“你无需留下伺候,下去罢。”

宫女眼观鼻心,恭声回道:“殿下,娘娘吩咐若殿下醒了,即刻梳洗进内殿回话。娘娘已经等了一上午……”

“本宫知道了,梳洗完毕自会去见睿母妃。送一盆凉水来,你自去应差就是。”宇文凤冷淡着面孔,直到宫女备下一应洗漱用品闭门退下才稍有放松,揉着眉心走到盆架前,连掬两捧冷水浇在脸上,方觉几分清明,不禁长吁一口气,盯着水波荡漾间不停晃动的倒影。

夜宴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实在记不清,只隐约记得自己似乎跟什么人大吵一架,又好像哭过一场,最重要的起因、细节,竟忘得一干二净。记忆一片混乱,颇有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她心里焦躁涌起,甩手拽过罗巾,草草擦干脸上的水珠,扳过铜镜查看一眼自己形容,方收敛起眉间戾气,疾步出门进了正殿。

转过屏风,就见穆云苏愁容满面地端坐在榻前一把椅子上。宇文凤匆匆扫了一眼,整衣襟上前见礼已毕,垂眸问道:“听闻母妃相召,不知有何事吩咐?”

“清祥,”睿夫人眼角眉梢尽是疲态,本欲严厉申斥也有些力不从心,“本宫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出那些话来。”

宇文凤沉默一刻,干笑道:“儿臣的什么话,还请娘娘明示。”

睿夫人直直盯着她,惊异于她的淡定,不禁气笑道:“你昨晚一番大义言辞,当着宗室皇亲的面历数陛下多年不公,口无遮拦,最后直接甩手离席——睡一晚上便全忘了?”

宇文凤眼眸一暗,待要出言相询,却被睿夫人一摆手截住,数落道:“本宫知道你对陛下不满,你有委屈,可再如何,也不该当着宗亲面肆无忌惮什么都啊?你想想自己的那些话,婚姻大事,从来都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居然会有自决婚事的念头?必是在宫外尽看那些稗官野史、传奇话本学得的,还道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岂是公主身份能的话么?!”

“娘娘……”穆云苏强打精神轻唤道,“清祥是醉了,醉后的话,当不得真……”

“都酒后吐真言!”睿夫人打断她,继续道:“清祥,本宫平日全看在端王面上对你少有管束。他宠着你,教导你,你心里也该有些分寸,你是七公主,是皇女,行事要有个尺度!去学府武院尚可容忍,别的事,容不得你任性胡为!你可知你昨晚所言所行惹陛下动了多大怒么?!若不是晋王和王还有云苏一力为你讲情,必少不得严惩。端王尚在皇陵,你若出个好歹,待端王回京本宫怎么跟他?!”

她忿忿罢,端起茶盏啜饮几口润了润喉,抬眸却见宇文凤两颊血色尽褪,翕动双唇半刻才哑声问道:“什么……婚事?我,我何时被许婚了?”

睿夫人一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形容,蹙眉问:“你……当真不记得了?”

“娘娘,清祥以前跟六弟在外面也曾醉酒,醒后都记不得前夜事。”穆云苏低声道,又眼含隐忧看向宇文凤,“七妹,你且别急,陛下不过有这个意思,还没真正定下呢。”

睿夫人眸色缓和些许,道:“陛下的确有意为你议亲,原本打算在明年春闱新晋举子里精心择选一人招为驸马,你偏生当着宗亲的面闹这一通,难免不会传出七公主骄横难辖的话来,陛下最重颜面,只怕拖不到明年了。”她漠然看看宇文凤,“本宫今晨刚收到中宫消息,皇后传讯,陛下有意尽快在朝中要员里择选,或是年轻有为的官吏,或是老臣世家子弟,尽早将你嫁出去。”

“……什么?!”宇文凤面色瞬间变作惨白,声音抖抖地问道:“官宦子弟,素不相识……母妃!您当真要听凭父皇将儿臣随随便便地……嫁出去么?!”

“清祥,你在宫外看了些什么荒唐书,本宫不管。你只需记住,你是七公主,一言一行只能恪守公主本分。”睿夫拳淡道,“陛下能在京内为你择婿,而非跟你两名皇姐似的和亲外邦藩王,已是顾及父女情分可怜你经历苦楚,你还有什么不足?”

“我……就算儿臣听父皇的,认命出嫁,然后呢?”宇文凤颤声道,脸上一片惨淡,“……儿臣才十八岁,就得闭门不出,守着那方寸大一座院落相夫教子……这算什么,这与幽禁何异?”

睿夫人看着她摇摇头,默然无语,良久方缓声道:“端王当年所虑,果真没错……从一开始就不该纵你随心而为。”她一脸疲惫地捺下不耐尽力规劝,“陛下许你从学府、从武院,那是陛下宽宏,宗室之间也能声七公主性情洒脱不羁;可待你出嫁,若还是一味由着自己性子,便会被人依仗皇室身份欺压夫婿。寻常人家嫁娶,为人妇后尚需谨慎自持,何况你公主身份?你身兼皇族颜面和夫家荣辱,哪能由着自己任性?你这性子怕是得改改了。”

“……母妃!”宇文凤颤巍巍叫道,睿夫人不为她眼底绝望所动,拿起茶盏淡淡道:

“端王不在京,云苏还得打理王府事宜,怕也无暇教导你。过几日,你就搬回宫里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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