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二)
预料之中的孤独如期而至,且远胜以往。宇文凤试图跟从前一样,每日练琴习武上街闲游,心中却好像少了一块,空荡荡的没有着落。不管做什么,无论去哪,目之所及一草一木,街道景物,都能让她联想到洛琴斋。
“过了两了……”宇文凤这日没出门,独自坐在园中树上反复数着日期。洛琴斋原本好的回城日期已超出两,枉她满腔期许地连日去静园一坐一整,却迟迟见不到那抹熟悉身影。应该是山中有事绊住脚了,洛溱绝不会负疗会邀约……她极力开导着自己,长叹一声,暗淡眸子投向枝叶间的空。她心里不停念叨着该去练琴,却懒得动弹。来也是莫名其妙,同样练琴,有洛琴斋在身边自然而然便能静下心来,度三五时辰也不觉;一旦身边少了他,就算周围悄寂,一刻都坐不得。
她闷闷坐在树上出神,渐渐倦意涌上,正睡眼朦胧之际,忽有丫嬛进院禀报穆云苏具柬相请。宇文凤闻言先是一怔:两府来往不多,穆云苏突然传柬来请,会有什么事——难不成是哥哥?她心有牵挂,遂进屋换了衣装,急匆匆赶去端王府。穆云苏见她来得迅速神色肃然,不由失笑,将人让入座中,挥退侍婢解释道:
“本也不想搅扰七妹,只是今晨收到王兄来信,提到些北疆消息,想着七妹该是关心的,便将七妹请来。信笺在此,七妹慢慢看罢。”
宇文凤紧绷的心神骤然放松,忙接过信来仔细读过,眼中亮起几许柔光,向穆云苏郑重道:“白氏几人能活到今日全靠宁王殿下帮扶,四嫂务必替我谢过殿下。”
穆云苏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七妹真是见外……听母妃,七妹好些日子没往宫里去了。眼下已入秋,暑热消退,七妹竟也能在府里坐得住?”
“在府中练琴习剑,也还好。”宇文凤应声道,转而四顾厅堂问:“倒是皇兄,照旧每日上朝么?”
“不过应景点个卯罢了。”穆云苏含混揭过,紧盯住宇文凤问:“七妹,你可愿意离京赴北疆一睹北地风光么?”
宇文凤微怔:“四嫂此言何意?”
“我自嫁到京城三年未归,也该回北疆看看了。只要殿下一封奏折,我便能启程归宁三个月。七妹,你若厌倦在京中无聊度日,不如随我一起去。”穆云苏缓声道,“北疆没有宫规约束,没人会监看你一言一行,眼下秋时正值牧马北归驰骋草场,可比在武院练剑骑马自在多了。七妹,你意下如何?”完,穆云苏满眼期许地看着宇文凤。
宇文凤蹙眉打量着穆云苏,良久才答道:“四嫂归宁是回去看宁王殿下与老王妃,至于我——实话,我与北疆本无交集,只是沾了皇兄的光,实不敢贸然搅扰。四嫂自己回去就好,不用担心我。”
“七妹怎这种生分话?你是殿下同胞妹妹,又是溟儿几个孩子的姨母,母亲也很惦念七妹……况且,七妹难道不想见白老夫人一面,看看永明长成什么模样了?”
“四嫂……”宇文凤自嘲地笑笑,“我去北疆,又去见白氏族人,不是明摆着给父皇送把柄么?到时候报到御前,我远在北地父皇鞭长莫及,皇兄可是留在朝中,四嫂就不担心皇兄再被父皇寻个管教胞妹不当的由头重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北疆我去不得。”
穆云苏哑然片刻,再劝道:“那七妹也可随我一同动身,到半路我遣几名侍卫相护,七妹往东海去走一圈?东岳盛秋、边海秋潮,七妹都是从书中知晓,从未亲眼看过罢?”
宇文凤不为所动,冷静反问道:“为何四嫂定要让我离京?又或者,是谁让四嫂劝我离京的?”
“七妹果然聪敏,是殿下要我问的。”出乎她的意料,穆云苏毫无否认之意,她看着宇文凤安然道:“七妹莫多心,殿下只是见七妹自生辰后越发的自闭,很少与外界来往,担心久居城中闷坏了,才想出这主意要我带七妹离京,自在些时日。七妹不也早有愿望想亲眼一睹三千里大好河山,缘何不答应呢?”
“皇兄……有心了。”闻她此言,宇文凤神色放松下来,轻轻一笑,散漫道:“若是早些年,我绝无二话,一准儿跟了四嫂去,但今年——偏生没了兴致。想是在城中混日子太久,骨头都懒了,北疆路途遥远车马颠簸,我还是在京里呆着罢。”
“若是让旁人听见,只怕要吃惊七妹乍然转性,许是被什么勾住心神,留恋京城吧?”穆云苏端起茶盏,轻轻掠过宇文凤眼眸,见倏忽一闪而现的寒光,“既然七妹在京中自得其乐,我还是好生劝劝殿下罢,莫要成日担忧七妹不舒心,没的吓唬自己。”
宇文凤眸光一凛,双眉轻蹙道:“记得上次见面,四嫂还郁结难解,认定皇兄冷心薄情,这会儿怎地又替他做起客?枉我心忧好几日,还想着要让溪姑姑过来劝解一番,如今看来竟是我多虑了。”
穆云苏面不改色,微微笑道:“难为七妹费心牵挂。现在回想,那时跟七妹的话实在好笑。殿下性情你我俱知,心里除了表姐便是七妹,再容不下旁人,我还一味自怨自艾……不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么。”
“四嫂能如此想最好。”宇文凤随口一句,有了告辞的念头,却见穆云苏唇畔微笑多了份落寞,低声道:
“其实我挺羡慕七妹的。无论何时何地,殿下永远对你赤诚以待,倾全力护你周全,才让你有如今这份敢爱敢恨的底气,不愿委屈自己半分,人世间八苦于你而言……遥不可及。”
宇文凤隐约听出她话里有话,无心详询,只淡漠:“皇兄对我的好,我都清楚,无需四嫂为我指点。”
穆云苏笑容淡去,眼底透着一丝悲悯:“……七妹,你听过人生八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