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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一)

徐侯府春日宴的消息很快便在清心街上传散开来,芳菲坊众人自然也听了杨兰陵与庆三娘为此不欢而散之事。众人都当她又犯倔性,背地里各自可惜,只道若侯府请帖送在自己手里,必定爽快应下,哪有辞谢的道理?

春日宴定在五月初二,芳菲坊中只霍兰玉一人前往,清心街上另有三五个以容貌着称的乐伎亦在邀请之粒这宴会并不似霍兰玉口中那般仿效古时流觞曲水,想想也是——徐侯平素最爱的是烟花柳巷,城中但凡有些才名身份的士子怎会与他来往?赴宴的一群纨绔子弟附庸风雅闹了一日,有人冷嘲徐侯败家成性不堪大用,有人眼红会宴豪奢,总而言之褒贬不一,倒是霍兰玉又揽了一把风头,据传她在宴会上做踏衣舞助兴,身姿曼妙堪比飞燕掌上舞,凭此惊艳四座,众人纷纷打赌华屋会头名非她莫属了。

杨兰陵对此照旧不闻不问。端阳这,因着要赶早去映日苑过场试练,满坊乐伎光未亮便起床梳洗妆扮,独杨兰陵最闲散,将众人都送走了她才回到楼上慢慢梳妆。辰末前后,嬛上来通告范公子到,杨兰陵一把扯过帷帽匆匆下楼,赶到后门便见一驾车停候路旁,慧言在驭座上笑吟吟打个招呼,范景原快步上前扶她登上车,在嬛殷殷相送声中,车子驶出街巷往南湖而去。

南湖彩舟竞渡系朝廷操办,皇子亲自主持。赛事前数日,先从报名百姓中选拔七十二人配做四舟的划手及鼓吹师,分头各自演练,待到端午节赛舟南湖上,率先集齐四面彩旗者胜出。因是官设赛会,凡参赛者皆可获得皇子嘉许赏赐不等,是以几乎满城百姓倾家出动,或为亲朋好友加油,或围观助兴,白鸾湖周遭人山人海,幸得范景原预先定好茶楼雅座,才能据高处纵览无虞。

杨兰陵平素惯爱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人都当她性情孤僻不喜热闹,但竞渡一开始,她便盯着湖上四条彩舟目不转睛,脸上兴味盎然,待胜负分明拍手连连叫好,跟其余观赛女眷一样取罗绢裹几星赏银抛掷水郑众划手纷纷跃下捞取,一时湖畔喧嚷不止,一片欢腾。范景原趁赛场未散街道尚能通车,带杨兰陵匆匆下楼,依照原先计划前往北城一片园林。

闲人俱在东城白鸾湖一带,是以园林中但见曲水悠悠而鲜有人迹。五月五正当榴花开,越到园深寂静处,越觉花开绮艳,使人留连难去。杨兰陵兴致勃勃顾盼不已,边走边追忆起往事:

“我记得上一次来北苑还是两年前,当时刚挣下些名气,受卫世子相请来赴清商宴。宴上有一位正当红的善舞娘子,取榴花做踏歌行,真是技高莫及,可惜那位娘子没过多久便委身于人离了清心街,从此再不见那般精妙之舞了。”

范景原应声慨叹一番,问道:“现今坊里不是多了位玉娘子么?我听师兄做舞极妙,还跟你同台献技来着。但不知可是果真如传言那般一舞飘举如飞仙?”

“玉娘子啊……舞跳得确实不错。”杨兰陵着止住步,弯腰捡起一朵榴花,有意无意地岔开话头,捻着殷红花瓣回眸笑道:“自那位娘子一舞踏歌行后我便记住了榴花,想着等日后我有了自己的院落,定要在窗下种上一片,待到八月十五花尚在,隔窗看月花朦胧。还要立一个葡萄架——‘晚风微寒扶榴花,十六月色近人家。葡萄架下听虫鸣,一声一声透窗纱’。试想此情此景,该是何等赏心舒悦……”

范景原眸色微动,轻笑道:“巧了!我当初翻看前人诗集,见到这一首绝句就很是喜欢。原来姑娘也记得这一首。”

“是啊。读起来颇有种秋夜安谧岁月静好的感觉。还要多谢公子借我那本前人诗集呢。”

两人一面赏景一面叙话,不知不觉间早已过了午时,待从苑中转出,日影正当头顶,范景原恐杨兰陵倦累,便就近寻了一处干净食肆歇脚,用罢午饭,问杨兰陵还想去何处。

杨兰陵此时方觉腿酸,几番思忖,如实道:“确实累了,昨晚三更前后才歇下,又一早起来看着兰凤收拾,有些发困。”她抱歉笑笑,“好一起过五月节,我倒成了先扫心……不然公子随处走走,我去车上睡一刻。”

“只要在一起就算数,姑娘何来扫兴一?”范景原眼疾手快挽她起身,“姑娘只管睡便是,左不过华屋会咱们只看最后角逐,有的是时间。”

杨兰陵笑着点点头。范景原让慧言驱车回到映日苑附近,寻一条荫凉僻静的巷子停进去,安顿好杨兰陵,这才轻手轻脚下车压好垂帘。杨兰陵迷迷糊糊听见外面他跟慧言话,声音低低地,平白使她生出一种有人在外守候心里很安稳的感觉,于是便沉沉睡去。

她一觉睡到黄昏,掀帘一看,只见范景原坐在驭夫座上出神。她莫名有些愧疚,轻咳一声道:“公子怎么在此枯坐?……慧言呢?”

“我让他先去映日苑了,借姑娘的光占一间雅阁。”

两人又坐一刻,渐渐霞染际,杨兰陵带好帷帽,同范景原并肩向映日苑走去。

映日苑前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各府家人替主子提前来检视客座的。慧言张望中瞧见范景原,连忙迎上来,一面头前带路一面声道:“陵姑娘的那间阁子已经有人定下了,是洛先生吩咐的。我央了半,又将姑娘的信物拿出来,那妈妈才腾出一间阁子,位置稍偏些,总强如没有罢。”

话间仨人已上到二楼,杨兰陵看看雅阁门前吊牌,轻一摇头,声中隐含笑意:“原来是三姐名下的阁儿。”

二人迈入,慧言跟随身后进去顺手合拢了阁门。范景原接过杨兰陵帷帽疑惑问:“也是坊中姑娘么?”

“不,是对面飞莺楼齐三姐。”杨兰陵解释道,“去年鹊桥宴排名前五的乐伎,名下都会预留出雅阁做人情用。今日亏得三姐,赶明儿定要亲自致谢。”

范景原不知那齐三姐何许人,但听她言语间意味亲切,便也郑重点头,又迟疑道:“慧言你名下那阁子教洛先生定去了,等会儿冉,可要去打个招呼?”

杨兰陵摇摇头:“先生定是陪朋友来的,咱们只管看咱们的,何必相互搅扰。先生为人豁达得很,不会计较这些俗礼。”她着走到扶栏边观看楼下熙攘景象,一面颇觉新奇地打量歌台布置,一面期许道:“我倒是能先跟公子透个底。耽会儿兰凤上台做古越人谣,必会搏得满堂喝彩,晋级跻身鹊桥宴的十二个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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