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对面不相识

殷乐再度制止铺红,跟着童一道儿走上台阶。

她的事儿,既然是祖母特地安排,取意堂一定是知道的。既然知道,还特意挑选了一名盲眼的夫子,显然有别的原因。

低层不准上高层,这第三层教书的夫子,绝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走上三楼,童带着她走进一间隔间。隔间里有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了纸砚笔墨,以及一本《论语》,桌下有一张蒲团。

殷乐捏紧拳头,坐在蒲团上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紧,警惕地去看相邻的隔间。这间隔间比起其余房间来,只有一半大,显然是将一间屋子分割成两块。

童,学生不见夫子,恐怕殷乐和那位素未谋面的盲眼夫子,就要以这样的形式接触了。

正当殷乐一口气快憋不住时,另一侧的隔间有了响动。

与此同时,温润如水的嗓音传来。话人声音柔和,殷乐侧耳一听,便能判断出对方的年纪并不大。

“你来进学,是想要科考,还是日后托你父亲推举?”

没有问她原因,因为知道问不出原因,反而直接切入正题。

“大周朝律法严明,一旦科举被发现女扮男装,形同欺君,当斩。学生不可能扮一辈子男子,因此,自然选推举这条路。”

是推举,可并没有要依靠她的父亲。殷乐是在暗示,暗示问话的人有机会拉拢她。

“姚老夫人,你自己读了不少书,眼前这本《论语》,你能背出多少?释义知晓多少?”

“回先生,《论语》整篇,学生皆会背。只是先生……”殷乐垂下眸子,遮挡住渐露的寒光,“不知先生今年贵庚?”

“你!”那童当即出声呵斥,却被夫子抬手制止。殷乐听见那夫子再度开口,言语中听不出是何情感:“未满十七。”

殷乐一口气差点儿没接上来。

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现在却被一个十六岁的娃娃教导?不是她桀骜,她真不认为这个可能连乡试都没过的夫子有什么真才实学。

该不会是老夫人欺她年少无知,特地给她安排了个玩伴?莫非隔间那儿实际上是名声音粗狂的女子?变着法子玩弄她?

“老夫人仅嘱咐我们好生照顾你,做你的夫子,是取意堂安排的。”夫子的话总算截住了殷乐的腹诽,却让殷乐对取意堂的印象大打折扣。

“不知这位先生,能教我些什么?”殷乐的语气仍然恭敬,但出口的话却不再像是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文解经,若是你这般大的学生,直接跳过写方块字,从《四书》、《五经》开始。”

“先生。”殷乐不客气地打断,“学生虽不才,可自幼也看了不少书,先生的四书五经,学生早有涉猎。哪怕让我现场部背一遍下来,学生也无惧。”

“不用全背。”那夫子语气如常,“默一遍《论语》即可。”

论语全篇共万字,要是默写,这可就是几个时辰的事儿了。

“莫非先生叫我来,便是看着学生默?”殷乐笑着,笑容中带了几分顽劣,“既然如此,学生又怎么能知道,先生是否熟读经书?”

“你要怎!”出声的又是那童,不过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先生不如与我同默,学生不过先生四岁,要是先生连学生都比不过,岂不是太丢人现眼。”

完,殷乐铺开宣纸,取镇纸压住,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身侧夫子的回应,倒是让殷乐吃了一惊,那人好脾气地询问:“确定要默《论语》?而非《孟子》、《春秋》?”

“莫欺负人,学生只是怕被祖母蒙骗,才斗胆试一试先生。”殷乐笑答道。

“学生想试,那便试一试。”殷乐听到了笔杆相撞的窸窣声,显然是隔壁也开始准备。

“先生眼有疾,若是默写,学生总觉得欺负了先生……”她。

“不用,就依你的想法来。”夫子。

言毕,那童将《论语》从殷乐书上收走,办了个板凳坐在两间房间前,气势汹汹地监视着。

殷乐自幼聪慧,《论语》的文章早就烂熟于胸,眼见先生如此,只得恭敬不如从命,拿起毛笔认真写字。

两个时辰后,殷乐甩了甩酸软的手,总算能放开笔杆。

一抬头,就看见那童手里捧着一卷宣纸,满脸鄙夷地看着她。

见殷乐松手,童干脆利落取来殷乐的文稿,拿起朱笔,一目十行,刷刷勾出几个错误来。

“回先生,乐娘子此文有十点错误。”童的回答掷地有声。

殷乐皱起了眉,还没等她开口,童便将两卷大相同的宣纸丢给她。殷乐接过后,发现是她与先生两个时辰内默出的作品。

殷乐写的一万多字中,从第三千字开始出现错误,而那位先生的卷面上未见一个红点,反而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殷乐不死心,一字一字看了过去,而另一人像是极有耐心,等她全部看完,才自若地补上了一句:“这卷书,便是你此段时间的课本。”

殷乐挑起眉毛,转头去看那根本看不见的男子。

“至于上面的注释,是怕你反驳我只知死读书,不懂如何讲解而写。乐娘子,这份考卷,你可满意?”

童炯炯有神的眼睛瞪着殷乐,殷乐迟疑许久,脸上略微泛红,终是点零头。

童立马高声喊道:“先生,乐娘子愿降。”

什么玩意儿?

“既然如此,就将此前出错的章节全部抄写十遍,今日便结束。明日稍作休息,第三日辰时再来。”那夫子道。

殷乐接过文稿,却迟迟不动笔,正当横眉冷对的童子张口欲呵斥时,她反而“噗嗤”一声笑了。

“先生。”她道,“我总觉得你这一课,是故意如此上的。”

“此话怎讲?”夫子问。

“即使没有我的挑衅,先生依然会让我默写《论语》,仍旧会让我抄写十遍。可《论语》共万字,我不过几处出错,又尊师重道,为何还要罚我?”

她自以为得极妙,可话音落下,一把戒尺便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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