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熄灭的火苗
宽敞的剑道场,大广间的窗户上送进来的风有些萧索,烛火稍稍摆动,刀架上奉着的那柄刀被映得有些忽明忽暗。
一双筋骨纠结又长着老年斑的手轻轻拂过刀鞘,以及刻在上面的“胧”字。
“师父,您是在担心夏彦吗?”
身后沉寂了许久的竹中宗茂传来了声音,跪坐在地板上的冢原晴信收回了手,拢进了武士服的衣袖里,已经很久没有过波澜的眼神里随着烛火的晃动流露出了一丝属于老人对孩子的担心。
“宗茂,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只教他居合这件事?”
苍老的声音,却低沉得像是磐石,冢原晴信看着面前那柄刀上的“胧”字,愈发觉得有一种无力福
作为流派这一代的师范代,老人想起自己的弟子,不无担心地攥了攥手指尖。
“记得,当时我们都很惊讶,唯独夏彦自己很平静。”
那个时候,林夏彦还只是一个有名气的年轻人,并不是现在这样名声在外。
留他做见习的时候,其他弟子们大多都以为这个人只是来锻炼身体或者满足一下兴趣,并没有太当回事。
不过,事情往往就会在这种地方发生反转。
谈不上多有赋,林夏彦的剑道修行并没有超出人们常规认知的进展速度。
但那份全力以赴的苦练,是让很多人都没想到的。
与古代不同,除了极少数秘藏的传承以外,现代的剑道已经是以修养身心或者表演的功能为主。
然而,冢原晴信却在林夏彦的刀上看到了某些过于尖锐的东西,反倒林夏彦却不自知。
和后来帮斋藤家去算计腾原家时,那个年纪大了却依然话中二的斋藤大家长的“这个孩子眼里就像藏着鬼神”一样,冢原晴信的心里就是类似那样的感觉。
于是,冢原晴信在教授完整了立居合术以后,就不再教授林夏彦更深层次的剑术,表之棒术和表之薙刀也一并省略,还要求林夏彦必须以打磨居合为主。
这种拔刀术对于林夏彦这样不会偷懒的聪明人而言,是打磨心性的上选。
他希望,就算林夏彦心底的某些东西是危险的刀,也能因此而慢慢收归到鞘里、
事实也如他所料,林夏彦的情况不知不觉地好转了。
只是,他一直都不确定,彼时只是专心学业和文学活动的林夏彦,到了此时是否能不被那个叫作“因果”的东西所影响。
毕竟,那是一个任谁看了都觉得心事重重的孩子。
“不上来为什么,最近想起夏彦的时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就是因为心里不踏实,所以冢原晴信从成田出发专门“路过”京都林夏彦的古宅来看看,却不料只见到了借住在这里的竹中宗茂,没有发现前两还要回一趟京都的林夏彦。
“师父是觉得夏彦有变化?”
对于林夏彦的思考,冢原晴信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竹中宗茂作为流派在这一代最得意的弟子,自然多少能知晓一点他的心思。
已经须发皆白的老人再一次抬起手,虚按着刀架上那柄林夏彦的佩刀,像是长辈在抚着孩的头顶。
“但愿是我想太多了。”
话音刚落,风声忽烈,冢原晴信伸手去护灯烛,却是慢了一步。
火苗灭了。
……
再一次搓动钢轮,重新点燃打火机,林夏彦注视着火苗,视线渐渐模糊了焦点。
坐在这家米其林三星餐厅里已经有一会了,他仍然还没有看到通过绪方真绫来约他见面的秋恩雅。
倒也没有什么烦躁的情绪,对于林夏彦来,他不在乎秋恩雅要迟到多久,也不在乎秋恩雅约自己见面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只要来了,哪怕最后没有见到面,也算是对林恩旻有了交待。
如果之前林夏彦还在努力适应“本土”这个属于林恩旻的世界,那么自从秋恩雅发作以后,他就越来越有一种异乡异客的感觉。
这里,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和绫辻老师一起喝茶,被老师指出文章中不足的地方,严肃地指导自己;遵从大利师范的指示和同门对练,修习结束后和冢原师父一起去吃名字中二的“千叶银河叉烧拉面”;在鸭川散步,身后是推着老式脚踏车的绪方真绫,不管什么时候回头,都能看到一个悦目的笑容;和弦一郎、明日香们聚会,看着明日香操心地“批评”着自己和兄弟们种种不让人省心的行为,心里会有一种生活满足的幸福感;带着绪方真绫去群马泡温泉,喝一杯清酒,吃一颗煮鸡蛋;在京都的古宅里睡到自然醒……
这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哪怕被渡边心太在头顶上悬了一把“要命”的手术刀,林夏彦也依然对此满是思念且毫无保留。
“既然这么喜欢这种生活,那就不要去死,不就好了?”
是谁?
这个包间里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才对。
“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用总是为了别人活着,你本来可以带着你的漂亮助理去旅游,去放假,没必要在这个地方耗费心血。”
是谁?
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为什么会觉得有一些熟悉。
“哦不,也不能完全这么,你不是来了这里以后喜欢上了郑秀……什么来着?还是有收获的,没有白来。”
是谁?
为什么能出这种话。
“,为什么要在那家公司给他们的作家部撑门面,你心里不是很清楚的吗?”
是谁?
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所以,就不要管什么证据了,利用斋藤家把那个怀疑目标直接抹掉不就行了,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是谁?
这个在耳边低语的声音仿佛是有魔力一样,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非要折磨自己吗?你再痛苦,也不会有人理解你,那你还坚持那些义理做什么?”
够了!闭嘴!
用力睁开双眼,林夏彦像是从梦魇里醒过来一样,额头上满是虚汗。
捏着手里的打火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
笃笃笃……
“请进。”
“对不起,我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