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本以为，你不是很好相处，没能想到，如今我们还能和女子坐在这里喝酒。”知遇端着碗，目光看着楚离。
楚离哈哈笑了几声，她左手端着碗，右手食指的指尖在碗的边缘一圈又一圈慢悠悠的来回滑动着。
“只是......军营的生活要比想象的苦一些......”知遇看着楚离，面露为难的脸色。
“我在这里只待三日。”楚离竖起三根手指。
“只待三日吗？”十七问道。
“嗯。”楚离点点头，“我来这里，其实......”
楚离说到这里顿住了，虽已微醺，但没有消失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看着正等待自己说下文的三人，楚离笑着摇了摇头。
“诶呀！怎么回......”等的不耐烦的十七提着嗓门喊了一句。
这次没有人踢他，楚离尴尬的笑了笑，知遇和十二也对着楚离笑了笑。
在楚离走回自己营地的路上，一时间觉得这样的际遇有些神奇。
从刚刚才认识的人，竟然可以坐在一起围着篝火吃肉喝酒，还能觉得如此开心。
觉得神奇的同时楚离也真的开心，已经好久没如此放松过了，不自觉的竟脚下像生风般蹦蹦哒哒起来，嘴里还一边哼起了歌。
借着酒意，回到帐篷后，脑袋粘枕头就睡着了，说来也要感谢这酒意，否则这陌生而又糟糕的环境自己怕是要睁眼到天明了。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迷迷糊糊的楚离就听见帐篷外有细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人们微小的谈话声。
“话说......真的要.......”
“诶呀！你磨叨个什么呀！将军都说了！那还有假？”
“我觉得不可能！我从军半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事儿！”
“放你娘的屁！你才多大？还半辈子！”
一开始是一两声，再后来变得熙熙攘攘。
迷迷糊糊的楚离拖着脑袋从床板上爬起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但再竖着耳朵仔细一听，顿时醒了一半。
听这声音，门外这站了可不止一两个人。
楚离全身瞬间警戒，虽然知道这里是兵营，不会发生什么对自己危险的事，但她对锦乐的信任程度依旧维持在一个试探阶段。
楚离一个打滚翻身下床，然后慢慢将脚步移向帐篷门口的帘子前，将耳朵靠了上去。
奇怪的是本是嘈杂，却突然没了声音。
楚离又静待了一会儿，终于忍不酌奇心，慢慢抬手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
这一下楚离是彻底醒了。
她的帐篷外，站的确实不止是一两个，确切的说，是一整个方方正正的队伍。
无数的眼睛看着她。
楚离瞬间有种自己被扒光然后示众的感觉。
掀着帘子的楚离如被电击般先是全身一阵，紧接着像雕像般愣在那里，随后光速放下帘子窜回了屋子。
什么情况？！
是来观摩自己睡觉的吗？！
楚离还没从这种震撼中反应过来，透过帘子隐约便有阵阵轻微嬉笑声传来。
“她能行吗......”
“要想不被将军体罚，就闭嘴！”
几句话晃晃悠悠钻进楚离耳朵里，将楚离脑中本是惊讶和震惊的情绪全部替换成了不忿。
楚离收了收脸上原本受到惊吓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昨天晚上没脱衣就直接滚上床板睡觉了。
她在房间站了十秒，用八秒表情管理了一下，然后最后两秒她重新走到帘子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原本交头接耳的将士们又全都鸦雀无声。
楚离可以感觉的到他们看着自己的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好奇和疑惑，楚离强忍着身体被看出一个洞的不适感四周环顾了一圈，这才在队伍边缘处看见负手而立的锦乐。
她清了清嗓子，然后绕过队伍向锦乐的方向走去。
将士们的目光像长在了楚离身上一样随着楚离的移动也跟着移动。
楚离面色沉稳，举止镇定，她直起腰板不紧不慢的走着，但心中实则是慌的一匹。
好家伙，国庆阅兵都没你们齐。
走到锦乐面前后，楚离看着锦乐一本正经略带些严肃的脸，然后清了清嗓子，低了低头，眼睛像左边瞟了瞟，从牙缝里小声挤出一句：“将军，这是......在围观我吗？”
锦乐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他听清楚离说的话后，将头低了低，靠近楚离：“这是第一天，这支队伍，现在是你的，如何让他们顺从你，是你要做的事。”
简短几句话，楚离刚要说些什么，锦乐将头抬起来，重新直起身子，似乎不打算再说些什么。
楚离愣住。
随后她抬头看着锦乐，似乎是在求助，又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但她看见锦乐不为所动的眼神，便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楚离咬了咬牙。
众目睽睽之下，数百个将士都在等着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在这别扭，于是楚离还是硬着头皮，重新走回到了刚刚队伍前。
楚离在队伍前站定脚步，由于自己虽然不矮，但毕竟是女子，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堵一堵墙的面前，于是她又尴尬的向后一步，踩在了帐篷门口的一处埋在沙堆中的石头上。
“各位将士，你们好。”
说完之后，楚离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巴掌扇自己。
这又不是什么演讲，就差来一句，同志们辛苦了。
楚离本就是一个不爱人多不爱热闹，学不会自来熟，眼中的社交障碍晚期患者，别说带领着这么多人，就连在孤儿院上课的时候当着全班面朗读课文，都会一句话结巴三四遍那种。
但人被逼到一定份上的时候，是有无限潜力的。
楚离深呼吸一口气。
说实在的，从脚趾尖儿到脑瓜顶，楚离的一切都处在一个麻木且高度紧张的状态，但就是这样的紧张，让楚离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我......”还摔个屁，第一个字在毫无预兆下破了音儿，声音在空中劈了个叉，惹得一些将士又是一阵哄笑。
“我是......叫楚昭愿，大家叫我阿楚就好，从今日起，我将......”
“嘿！”
未等楚离说完话，不知是哪儿冒出来一个声音。
楚离望了望，看了好半天才终于看见声音是从第四排第五列的一个高大且皮肤黝黑的男子口中发出的。
紧接着旁边的人也跟着应和起来：“你是女儿身吧？”
这句话音刚落，楚离分明听见第一排有个人口中发出一声“嗤”的声音。
明显是嘲笑。
情况太过突然，超出了楚离的意料之外。
本是规规矩矩的队伍，一时间竟变成了一群像是突然闯进了窑子耍无赖的混混。
楚离一时间有些慌，好在表面上依旧是镇定的。
“是。”楚离开口清晰的说了句。
这句是回应“你是女儿身吧”的那句。
而下一句的“又怎样”还没说出口，底下开始不受控制的躁动起来。
起初是一两个声音，渐渐开始逐渐叠加，三个，四个，直到最后整个队伍乱成一团。
楚离看着眼前这些躁动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的将士，一时间气儿不打一处来。
“闭嘴！”她大声的喊了一句，脸都有些憋红了。
可是没有人理她。
楚离此时此刻终于能明白小时候讲台上憋红了脸的老师是什么心情。
场面一度失控，楚离下意识的向锦乐的方向忘了过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锦乐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抱着胳膊站在那里，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过了好一阵，躁动渐渐平息，队伍中一声嘹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嘿！我说，你一女子，来军营，不参军，却要带兵？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指挥？”
“就是！”
“我们打了半辈子仗，到时候说出去竟要任一个女人摆布！”周围的人开始附和着。
说不慌是假的。
楚离第一次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委屈。
楚离很少感受到委屈，她一直觉得，人无缘无故的委屈就代表着矫情。
可当下，她看着这些人，一张又一张的脸都发着千奇百怪的声音，竟有些发晕。
楚离垂在两边的手渐渐握紧，她咬着牙，脑袋中开始拉起警报。
滴滴滴。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一声，楚离再也顾不得什么了。
“就凭我是西梧的郡主！”
这一声喊出来，多少是有些用的，队伍顿时安静。
楚离其实是不想说的。
但在她连后悔都没来得及的时候，刚刚那个黝黑的男子发话了。
“那又怎样？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郡主什么掌主，这里只有战士和将军。”
楚离向那名男子看去。
说这话的男子皮肤黝黑，在太阳底下闪闪发着光，刚刚他的脸上是一副幸灾乐祸而又无比欠揍的表情，而现下他的脸上却是满满的认真。
“今日，不带兵！”黝黑的男子也同样直直的看着楚离，口中大声喊了句。
声音嘹亮，直冲云霄。
“兄弟们，自行训练！”男子盯着楚离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完，随后，他转身，从队伍中离开。
而后所有的人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全部一哄而散。
像是一盘规规矩矩的象棋，不知被什么一下打散，四分五裂。
楚离依旧怔怔的站在原地。
刚刚全部的紧张，羞辱，愤恨，以及太过突然的一切情绪，都在这一刻全部演变为无力。
她这样呆呆的站了好久。
太阳已日常三竿，热烈而又明媚，却都没能照醒她。
这样站了不知多久，楚离的身体打了个晃儿，差点儿栽倒了一旁，这才重新回到现实。
刚刚占满着人的面前如今只剩下一片空地，但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楚离眯着眼努力看，这才发现锦乐依旧抱着胳膊站在那里。
“啊......”楚离张了张嘴巴。
她不知道锦乐在这里站了多久，她想走过去，但一想到刚刚自己的囧样，瞬间觉得脸面全无。
可是脸面直几个钱呢？就算值钱，自己也在刚刚破产了。
楚离抿了抿嘴，然后抬脚向锦乐的方向走了过去。
可是还没能走几步，锦乐就转身离开了。
“锦将......”楚离想追过去，但小跑了几步，便停在了原地。
就算追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楚离苦笑。
她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周围，苦笑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踩在沙子中破旧的已经快要裂开了的靴子。
“垃圾。”
楚离低声念叨了一声后，转身回了帐篷。
掀开帘子，踢掉鞋子，爬到冰冷梆硬的床板上。
楚离侧着身，双腿微曲，将自己蜷成一个虾的形状。
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
可以兴高采烈趾高气昂的双手接过自己所获得的成功，却无法抬头直视自己亲手酿造的失败。
楚离将腿再次缩了缩，双臂环住膝盖，将脸轻轻埋进了膝盖中。
鼻腔中传来衣服上干净的类似于洗衣粉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
许是早上是被惊醒的，或是刚刚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太过用力，又或者是这种深不见底的挫败感给自己带来的疲惫，楚离合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楚离意识到自己刚刚睡着后，心中默默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这样的情况这样的环境自己居然还能心大到睡着，看来离练就强大的刀枪不入的内心没有多远了。
下了床之后，楚离掀开了帘子，外面已是黄昏之时。
楚离突然间觉得好像一切都没了意义。
就是这样奇怪，刚刚被那么羞辱都没有现在这种强烈的感觉，而现在四下无人，只是单单看了眼夕阳，挫败感就上升到了一个峰值。
要不放弃吧。
去他的报仇，去他的家族仇恨，去他的郡主。
还不如回到反山，当回那个小小的死士。
虽然还是要执行任务，虽然还是身不由己，但那个时候和现在比起来，好像也不坏。
楚离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曾经那么想逃离的生活，却被现在的自己看成了逃避的后路。
楚离还是鼓起勇气去找了锦乐。
从自己的帐篷走到锦乐那里的一路，依旧少不了看过来的目光。
即使自己没有看回去，不知是心理问题在作祟，还是真的是这样，楚离总感觉到原本看过来的好奇的目光，现在又加上了一层玩味和鄙夷。
但楚离没有管这些，她走到锦乐帐篷前，丝毫没有犹豫的抬手瞧了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