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喜酒似火烈。〉
傍晚，穷图拎着酒坛子来到卜离的房间，看见女孩席地而坐，抱着个跟他一样的酒坛子喝的酩酊。
不紧有些好笑，凑过去，同她坐在一起，打趣道：“喜酒还没喝够啊？看来梼杌跟小小敬的酒少了。”
“你不也是。”卜离回怼一句，睁开微眯的眼瞧他，酒气熏熏，忽然灿烂一笑，道：“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啊？”
穷图心一惊，而后朗声大笑，说道：“因为我是你未婚夫啊。”
“未婚夫？”卜离念叨几句，便开始耍赖，还沾着浓郁的酒气，“不行不行，婚约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俩的不算。”
“老观念。”穷图说她一句，顺手揉揉女孩发红的鼻头，饮口酒，自嘲道：“我娘是我爹气死的，我爹是我杀的，反正是都不在了。按你的说法，我都娶不成王后了。”
“你为什么非要杀你爹？”卜离无心一句，勾起了穷图的伤心事。
偏偏这个醉酒的小妮子还不知趣，一脸好奇的瞧着他的反应，就像问一句稀松平常的家务事一样。
穷图无奈一笑，更帅了，素来花痴的小姑娘腆着脸又凑近一分，便听见穷图淡道：“因为他打我。”
“打？”卜离疑惑，道：“我也挨过打。还有辰哥哥，你都没看见北星叔父有多狠，打到他皮开肉绽，还不许辰哥哥认错，说自己没错挨打，错了还打，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正常。”穷图笑笑，跟卜离的心疼和同情不同，相反他羡慕北辰羡慕的很。
见卜离疑惑不堪，穷图掂量一下自己的酒坛子，又掂量一下卜离的，给换了一下，啜口酒，丝毫还带着点女子香，甜甜入口，为她解疑答惑。
感叹道：“北星打北辰，不是不爱，而是太爱，恨铁不成钢罢了。他把自己所有的希望，把天界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北辰身上，他害怕自己儿子会被那些情情爱爱牵绊住，励精图治，努力为他增强天界的实力，为他遮风挡雨。”
说到这里，穷图苦涩的笑笑，想起来往事，眼神中没有了一丝柔情，让醉酒的小姑娘凛冽一寒，下意识缩回了远处。
穷图没发现卜离的恐惧，继续道：“而我父王，打我的时候是因为不爱我了，因为猜忌了。更讽刺的是，他后来连打也不打了，看我的眼神都是漠视，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我有时候多么希望他可以凶我，打我…”
不知不觉，穷图流下眼泪，凉薄的笑笑，没想到自己还会为那段廉价的父爱而哭泣。
卜离听见他的描述，后知后觉想起来当年老妖王冷落王后和嫡子的事情，忽然有些可怜他，又凑过去，酒坛子碰一下酒坛子。
穷图没有接受她的主动示好，而是眼神及其复杂的注视她，卜离觉得有一种应该是嫉妒。
果然，又听见穷图“啧啧”叹道：“你不懂这种感受。你一出生就是魔界少主，在众多宗室哥哥的簇拥下长大，不用争不用抢就可以得到我得不到的宠爱与重视，我付出无数血泪才拿到的东西，你唾手可得。可是这一切都是我该得的，无论我踩着谁的尸体。”
话音落下，伴随着穷图语气里的坚毅和恨意也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男人伸手揉揉女孩凌乱的头发，回忆道：“记得那一年我去喝你的满月酒，你父君当众宣布，说为了庆贺小魔君的诞生，要在魔界全境减赋百年，挂红千日。你被奶娘抱出来，他们都说你可爱，都争着要去抱抱，我遥遥看了一眼，一个粉团子被仔细的包裹在襁褓里，圆溜溜的俩眼见谁都笑。的确可爱，可是我连抱你的勇气都没有。”
眼前的小姑娘已然张开，可穷图却觉得这张明艳的脸庞和当年一模一样。
大概，这就是赤子之心吧！
想到卜离拥有这样珍贵而炙热的东西，穷图忽然想救她一救，赎她一赎，渡她上岸，带她远走，何苦管什么大道是非？何苦管什么因果轮回？
好吧！
大概他也醉了！
穷图晃晃悠悠站起来，放弃了刚才冲动甚至好笑的想法，却仍然不舍劝道：“小丫头，不要去执着于别人为何不如你拿得起、放得下！你只是听说了他们的故事，却没有经历过那字字的风霜。如果可以，我们都想拥有快活的一生。”
说完，穷图绽开双臂，从双袖灌入寒冷的夜风，勾唇，摇肩，魅惑如斯。
盘腿于地的小姑娘听见他的言论，觉得很是熟悉。
当时她记得她说自己不懂，现在忽然懂了，反倒心疼难挨，倒不如从头到尾的迷迷糊糊。
一瞬间，前尘往事，是非对错，通通涌上心头，纠缠如麻，解不开，放不下。
片刻之后，一口烈酒下肚，火辣辣的，呛的卜离眼泪翻腾。
穷图低头看见，挪过去，一手喝酒，一手将卜离按在自己的腿部，揉揉她的脑袋，问：“怎么哭了？”
“忽然之间，有点后悔。”卜离答道。
“后悔什么？”
“原本我也可以拥有快活的一生。”说完，卜离随手搁置了酒坛子，半坛子沾了她唇脂的烈酒散在地上。
女孩倚着男人的身体站起，踉跄着走向床，说，“我没你想的潇洒，我快活不起来。”
说着，卜离像想起来某事，翻翻找找，找到了一个精美的木盒，拿出里面的东西。
白如秋练，通体如玉，女孩随手一扔，道：“定亲礼是还不了了，就以这个做赔吧！”
“这是…？”
“我为它取名琉璃刃，是我亲手做的，乃世间罕见利器。”
话罢，卜离一头倒在床上，不知道陷入了哪年的旧梦？
穷图含着嘴里的酒味，因为无人陪饮而愈发的烈。
卜离就躺在床上，对他没有防备，不会反抗。
这个听闻了他的风评还愿意跟他做朋友的女孩！
这个萍水相逢便救人一命的女孩！
这个将亲手做得兵器送与他的女孩！
这个让他嫉妒，让他汗颜，让他担心，让他记挂的女孩！
这个如此鲜明的存在。
他筹划了数万年，可是就在这一刻，卜离放心在他眼前含笑熟睡，甚至轻生，而他却没有了之前的坚定。
忽然之间，穷图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沉默许久，穷图就着酒坛子一饮而尽，闭目微叹，拿着琉璃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