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落幕
经过这场闹剧,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
当晚的饭是范清隽做的,他手艺不错,噼里啪啦的炒了四个素菜,可惜里面半滴油都没有,这让一向无肉不欢的陆荇皱起了眉头,不过他没吭声。
吃完饭四个人都很累,准备洗洗睡,劈柴烧水的活几个人轮流砍了一阵,匆忙中终于洗了澡。
江半夏住在东厢房,东厢房挨着回廊抱厦,傍晚的风穿堂而过,呼啦啦的吹进屋子里,她找了条吸水的布将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整个人斜靠在窗边伸着脖子吹风。
虽然历法上的秋天已经到了,可天气依旧燥热,尤其洗过澡,热水一蒸腾,身上虽然不冒汗了,但还是燥的慌。
她的心态近乎平和,一种无欲无求的假象。
江半夏很早就知道,人是有两面的,阴面和阳面,一般人所展示都只是阳面,阴面是给自己看的。
表面一个样,内里又一个样,水面越平静风浪也越大,在她看来这种被刻意隐藏的‘阴面’是本性中的真。
需要仰视甚至敬仰的人剥开外皮其实和旁人并无不同,丑恶、嫉妒、自私,这些正是神佛和人的区别。
想到这里江半夏微微一笑对着窗外窥视她的人道:“看够了吗?”
“咳咳咳。”陆荇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他拍掉身上的杂草尴尬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刚才风停的时候,你动了。”江半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点细微的差别我还是能听得出来。”
陆荇尴尬的不行,手脚不知道要往何处放,眼睛也跟着四处乱瞥。
“我不是故意蹲在门口。”陆荇语序混乱的解释道:“就是...就是,想找你,找你问我爹的事。”
他最终将视线落在江半夏的脸上,对方的身影一半落在黑暗中一半迎着微乎其微的月光,隐隐约约看不清楚表情。
“我说你就不能点个灯,黑咕隆咚的,洗澡不怕摔啊。”尴尬过后陆荇又恢复到他以往的嘴欠状态。
“你爹?”江半夏笑盈盈道:“他不是外出公干去了。”
“别,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这些话你骗小郡王可以,可骗不了陆三我。”陆荇嘴一撇道:“人前人后你骗我爹他们就够了,少在这里糊弄我。”
“所以呢?”江半夏也不恼,反而态度极好的问:“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都说了吗?我想问你我爹的事。”陆荇烦躁的揪着脑袋上的头发:“你的脑子坏了吗?而是耳朵塞住了?”
“事情有很多,我怎么知道你想问的是哪一件。”
陆荇立马露出副震惊的表情:“除了这件事,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他猛地探身,伸手就要揪江半夏的领口。
江半夏哪里会让他近身,一个侧身让过,用力过猛的陆荇就顺着窗户翻倒进屋内,穿堂而过的晚风裹挟着早秋桂花的甜香,他眼前一暗,再抬头就对上江半夏脚上的绣花鞋。
下一秒,那只穿着绣花鞋的脚毫不留情的踩上他的脸。
“唔唔唔唔。”
陆荇被踩懵了,他愣愣的看着江半夏弯下腰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你爹的事情少问,如果不想死。”
“唔什...么?”陆荇挣扎着嚷出这句话,
她的语气冷淡:“要是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会活着?”
庆文帝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不论是她还是曹醇亦或者是陆埕,看在陆埕对她照顾的份上,江半夏私心里是想保住陆荇。
她沉默在原地,过了良久缓缓收脚。
“你要是相信我,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回京都。”
为什么?为什么?陆荇的心里全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也不清楚,他父亲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好像一个天大的阴谋摆在他的眼前,答案谜题触手可及,可他就是无法摸到真相。
就像眼前这个男人,哦不,应该是女人。
他看着江半夏,眼里丝毫没有异样的色彩,似乎她就应该是这样的,高高在上,睿智冷静到令人发狂。
“回去吧。”江半夏伸手拉起陆荇,她没有再说任何话,一切平静的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夜。
*
庆文二十年的秋天,困扰江南地区已久的矿权纠纷终于落下帷幕。
锦衣卫和别的军队不同,在它的体系里有实权的人才有话语权,别看江半夏只是个小小的百户,可统帅能力很足,更有言必行行必果的架势,她借着庆文帝给予的权利和便利轰轰烈烈的在江南地区的几个卫所里开始执掌矿权。
其实过程并不轰烈,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动静,也不知她使了什么办法,那些占据矿山开采的不论卫官还是当地权贵纷纷收手,其中位高权重者率先在几天里把人手都从矿山上撤下来,甚至主动告诉冬醪让他们收回矿山,接收的过程还送来了不少适合干苦力的矿奴。
这行为悄然无声,但在冬醪看来确实雷霆一般。
随着那些身份高的人把矿山送过来,剩下的小喽啰自然也不必说,甚至紧跟着不到半月里就把矿山中除了官家矿山以外的矿送的差不多。
其实这些底层的小喽啰才是真正的耳清目明,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言传数十里。
“那么,这位江大人究竟使的是什么法子呢?”
冬醪这么问着,坐在他对面负责打探此事的心腹亲随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害怕什么般,这才小声说道:“冶城有个锦衣卫百户,前几日被发现一家大大小小三十余口,连同家中的佣人长工都上吊自尽在大宅里,仵作去看的时候早已没了活人。而正厅里有那百户私通倭寇的畏罪书,对照了笔迹后,是亲笔。”
心腹亲随摇摇头道:“尽管谁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但那个百户手里有冶城最大的铜矿山,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江爷离开冶城以后三日内的事。”
仅仅是听人口述,冬醪便能想象那人全家老小被逼迫自缢的情景,同时他脑海中还浮现出江半夏那张笑起来眼睛微迷,谦卑温和极了的脸。
许是秋凉,寒风吹过脖颈,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手段之酷烈,闻所未闻。
这也是他第一次深刻的认识江半夏,以至于后来再听闻有关她的传言时,脑海里全是庆文二十年的那个夏天,营房对饮时她的笑容。
温和有礼又谦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