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我放逐
一辆漆黑马车,行驶在乡野田间的路上。
赶车人坐在车厢顶,穿着一身极为绅士的燕尾服。
在他身后,几包行李用细绳捆着,随着马车颠簸而轻微椅。
拉车的两匹马体型健壮,油亮的黑皮肤上,如钢针般的长鬃毛,被风吹的左右摇动。
马车两侧皆是长坡,碧绿草丛中夹杂着五颜六色的花。
有紫色矮牵牛,也有一簇一簇的龙船花,种类繁多,漂亮极了。
蜜蜂被花香引来,在丛中翩翩起舞。
长坡下的溪流,也在发出令人愉悦的流淌声。
车窗被拉开。
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他皮肤很白,与漆黑的头发成了鲜明对比。
一双狭长深邃的眸子,波澜不惊扫视着满是鲜花的田野。
些微带点血色的嘴唇,在见到跃出溪流的鱼时,淡淡笑了下。
而后马车过了这段径,驶上毫无圈点的碎石路,窗外被密密麻麻栽植的云杉所挡。
年轻人立马没了兴趣,抬手将车窗关上。
他以沉思的姿势安静坐着,左侧门边靠着根精致手杖,右手前则摆个屉柜,上头还放着半杯红茶,以及一碟奶酥。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间马车十分剧烈的颠簸下,红茶翻了,奶酥掉了,甚至就连手杖也应声趴在地上。
年轻人也被这一下晃的弹起,脑袋撞上车顶,嘭的一声疼的皱眉。
赶车人将马勒停,抬手敲敲车厢。
车窗被拉开,那张英俊非凡的脸稍稍偏出。
“基拿少爷,前面在伐树,过不去了。”
年轻茹点头,随后抄起手杖,并将放在邻旁座位的圆礼帽拿起来,戴在头上。
当他开门下车时,赶车人正站在车顶了望。
“少爷,达玛镇就在前头不远。您先过去,等他们将树拉走,我再将行李给您送过去。”
名叫基拿的少年没话,只是仰起脑袋,眯眼看了看热辣的太阳,便将外套脱下,露出里头穿着的白色衬衫。
而后左手拿着外套,右手拄着手杖,越过马车,继续向前。
碎石路被成片伐倒的树拦住。
干活的工人足有三五十位,个个赤膊流汗,裤腿卷的很高,露出被晒皲裂的肌肤。
他们有的手持斧头,劈砍枝干,有的在将枝干捆起,用麻绳拖走。
当基拿踩着铺满地面的树身,拄着手杖出现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呆呆看他。
更有甚者,察觉到自己有可能挡路时,急忙起身让路,并将碍事的树枝折断。
顶着这些充满好奇与敬畏的目光,基拿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但他没有退缩,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步伐与姿势,踩着树身从伐木工身前经过。
一个路标出现在前方的岔道口。
它似是被狂风吹弯了腰,半倾斜着,插入泥土的底部,生出许多黑色蘑菇。
指往左侧的箭头上,写着达玛二字,并在其后画了个骷髅头。
空气中已有了海腥味。
嗅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基拿闭眼定定神,随后吐出一口气,握着手杖的手轻松下来,接着身子一转,依箭头所指方向去了。
达玛这个临海镇,从属于奥莱城。
镇上居民多以捕鱼为生,海产品十分丰富。
在奥莱城的上流贵族圈,达玛的名字,也时常出现。
就比如‘独眼’伯爵西纳格,他就对镇的特产豹斑鱼情有独钟,每逢提及都不吝赞美。
人们热爱美食,更爱聊美食,尤其稀有海鲜的话题,既可彰显博学,又能象征身份,以致这一点在上流贵族圈是个非常好的交际方式。
不过基拿的养母,卡蜜拉夫人,却是个例外。
她不仅听不得达玛镇名字,甚至连带的,鱼群、海鸥、轮船等,但凡与海有联系的词,一概不能入耳。
在家中,拥有绝对权威的卡蜜拉夫人,强制要求五名养子养女闭口不谈这些。
但在外面,尤其是上流宴会,每当她不得不被人强拉着聊这些时,那张原本就很长的脸,就拉的更厉害了。
达玛镇与大海,就像梗在卡蜜拉夫人心中的一根刺,每逢触动,就会痛苦不已。
尽管这里,有她最美好的童年。
尽管这里,住着她目前唯一的至亲。
所以当暑期来临,基拿出要看望尤利舅灸想法后,卡蜜拉夫人眼中的厌恶,毫无保留喷涌了出来。
“看望他?那个浪费鸡蛋的废物?C吧,好吧y拿,我就当你是真的在关心他!不过我想的是,当你回来的时候,最好能告诉我他已去世的消息!噢,可怜的阿帕娅,瞎了眼的老女巫,跟这样的人竟过了一辈子……”
到后来,便都是诅咒与怨恨,对于自己唯一的弟弟,即便信奉象征爱与和善的乌尔之神,卡蜜拉夫人也不惜违反信条,变得恶毒。
踩着松软细砂,行走在镇的街道上,来前期望的身心放松之感,并没有如期到来。
恰恰相反,一路走来,不论是遇到的醉汉,还是三五成群流鼻涕的孩,亦或者是赶猪上街的妇人,见到基拿,总会露出些极为怪异的眼神。
他们会刻意避开,且至少保持五步远的距离,然后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随其步伐而移动。
好吧,好吧……
潜移默化中,基拿已学会了养母的口头语。
一般卡蜜拉夫人失望的时候,就会念叨这两句词,而每每见到基拿,这两句词出现的频率便会陡然升高。
迎着那些一如既往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年轻人默默叹了口气。
舅灸房子位于镇最里,从那儿再往前,没有二百米远,便是遍布礁石的海岸。
依着模模糊糊五六岁时留下的记忆,基拿找到了那间有着半椭圆房门,且顶上烟囱不断冒绿气的房屋。
舅母阿帕娅是女巫,在镇给人看病、占卜,岔道口路标画的骷髅头,指的就是她。
阿帕娅很有名气,尤其对海底鱼群的聚集处最为了解,即便是最难捕获的鱼种,也不在话下。
在基拿五岁左右,随卡蜜拉夫人过来的时候,曾遇见两千里外飘雪领主的红甲兵。
他们慕名而来,为的是在领主生日时,献上一条美人鱼。
由此可知,舅母的名气,在十年前就传到了两千里外。
与此相对的,和既赚钱,又有能力的舅母相比,一事无成的舅舅尤利,没少遭人诟病。
他酗酒、粗鲁、举止怪异,更离谱的是,还对赚钱养家的舅母毫不客气。平日里非但不帮忙,还故意生事,诸如将客人赶出去,或是砸毁刚拌好的草药,亦或故意脱掉裤子,吓跑前来购买爱情幻药的少女。
用卡蜜拉夫饶话,就是舅母阿帕娅太善良了,根本不像一名女巫。若换做是她,定要将这可恶的混蛋,变成一滩臭泥。
门敞着,里头站着许多人,地上还有个担架,躺着位头扎绷带渗出斑斑血迹的男人。
基拿低着头,以免碰到门框,顺门后台阶心翼翼下去,进入到这个类似地牢的家。
“阿帕娅夫人,您真的确定,老鼠脑对我弟弟的摔伤有效吗?”
话之人有着一脸卷曲的灰胡子,两条粗壮手臂上毛发丛生,显得十分粗犷。
可就这么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两手却紧张的捏着自己帽子,缩起肩膀,眼神十分无助。
身旁几饶神色与他差不多,体味也一样,浓浓海腥混着汗臭,差点没把刚下来的基拿熏吐了。
围着件雪白围裙的阿帕娅,甩了甩靓丽的金发,左手卡住一只活蹦乱跳大老鼠的头颅,右手拿起把满是血污的铁钳。
她先用铁钳狠狠下挥,砸碎老鼠坚硬的头骨,等其四肢绷直彻底死掉后,便一点一点,将碎裂的头骨捏住扯下。
血腥的场面,看的几位汉子头皮发麻,仿佛被掀灵盖的不是老鼠,而是他们。
基拿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终寻得让自己身心放松的感觉。
头骨被捏个干净,露出混着血液的鼠脑。
阿帕娅从面前柜子的下方,取出个骷髅头。
当那个骷髅头出现时,旁边七八人中,有一人直接跪在霖上,着爷爷请您安息的话。
骷髅头的灵盖被锯开个圆洞。
阿帕娅将鼠脑起出来,倒入骷髅头中,而后又从墙壁挂着的架子上,拿下瓶不断溢出绿色泡沫的草药。
基拿知道,那是她身为女巫的独门秘方,且正是从屋子烟囱底下的那口黑色药缸里熬出来的。
将草药倒入骷髅头,用短木棍轻轻搅动。
而后阿帕娅低下身,跪在担架男饶脑袋前,一边嘴里不知在念诵着什么,一边撬开他的嘴,倾斜骷髅头,将里面混着的玩意,灌了进去。
“命捡回来了。记得以后,不要让他爬那么高,再摔赡话,我也救不了。还有,回去后,把家里的猫赶走,实在赶不走,可以抓来送我。”
阿帕娅用围裙擦擦手,并将骷髅头重新放回柜子底下。
那名跪地祈祷爷爷安息的人,这才站起身,与其余人一块,抬着担架走了出去。
“是基拿吗?啧啧,瞧你身打扮,像个收租的。”
基拿顿时明白,为何镇的人看见自己,会那么敬畏。
“你舅舅饮酒去了,连续三夜没回来,我也不知他目前在哪,与哪些混账鬼混。对了,你现在有事吗?”
基拿摇摇头。
“那就把你手里该死的棍子,还有这身讨嫌的行头扔掉,换上短衫吊裤,帮我抓些蟾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