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修行

妲己醒来的时候,我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神仙并不会因为长久的保持同样的动作而感到疲惫,也并不需要什么睡眠。事实上神仙可以永远的像块石头一样立在一个地方,只是还没有神仙会做这样的尝试。

很多神仙都在根据白和黑夜来选择工作和休息,这只是一种习惯,而不是一种必须。

妲己脸色有些羞红,问道:“君上在这里坐了一夜?”

我点头道:“嗯,我也没有其他的事,就看了一夜风景。”

妲己红着脸笑道:“我去准备早饭。”

我拉住她的衣袖,笑道:“不用,我刚刚看到文种的夫人在楼下路过,要她准备了些吃食,待我取来。”

罢,我袖子挥了挥,手平放在半空,轻轻一抬,一个食盒从文种家的汤铺门口飞到了楼顶的桌子上。

文种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有些陶朱公第二的架势,但他却始终留着这间的汤铺,这是他和他夫人在地府的第一个生意。很多仰慕他的鬼,隔三差五都跑来喝汤。

此刻看见食盒平地飞起,都很是惊讶。

文种夫饶声音从楼下传来:“都不用看了,这是九阎君的神仙手段!”

众鬼这才安静下来。

似乎闻到了食物的味道,狐狸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跳到妲己怀里趴着,眼睛盯着食盒溜溜的转。

妲己笑道:“你这家伙,怎么像狗多过像狐狸?”

狐狸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是狐狸,不是狗!

妲己现在很担心狐狸,狐狸的寿命并没有人那么久,狐狸其实已经是个老狐狸了,妲己有点舍不得狐狸。

我也有些舍不得它,这个东西真的很可爱。在它之前,阎君们看见最可爱的还是哪吒!但哪吒已经很久没来地府了,他被调去统管一部分的兵,忙的很。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并不能为任何生灵的意志所左右。唯一能跳出生死轮回的只有仙,只有大罗金仙。

我看了看阎君村的方向,对妲己道:“阎君村里给你和虞姬建的楼已经在动工了,你若抽的出时间,可以过去看看,如果有哪里不满意,叫范增再做修改。”

妲己点零头,道:“嗯,我会挑时间去看的,阎君今日还要去阎君殿值守么?”

我想了想,笑道:“去看看刘邦,看看他在地府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怎么样。”

妲己也笑了,一如人间三月的桃花,美好而安逸。

刘邦依旧在他的宅地里,两手一摊,整个人躺在地上,嘴里嚼着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树枝,吹着不着调的口哨。

为被,地为床。他倒比我们这些神仙还要潇洒一些!

阎君们不约而同的来到了他这一无所有的家,像看猴子一样在看着他。

他也不觉得尴尬,从地上做起来,打了个招呼:“诸位高邻,早啊!吃了么?”

老二的嘴角抽了抽…

刘邦这句吃了么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搞的大家好像很熟一样。

我笑道:“吃了吃了,你吃了没有?”

刘邦嘿嘿笑道:“还没呢,不知道地府有什么好吃的?哪位阎君指个路,一起喝上几杯?”

老七道:“走,我带你去,你请客。”

刘邦很痛快的跟老七走了,看方向,是孟婆在奈何桥的汤铺。

老六看二人走远,问道:“今日还要值守阎君殿么?有什么要务没有?”

我们都看向伊挚,伊挚颇为无奈的摊摊手,道:“倒是没什么事……”

伊挚颇为无奈的看着眼前的空地,我在他肩上拍了拍,道:“阎君们只是看起来不太着调,事实上还是非常靠谱的!”

伊挚缓缓的转过脑袋,看向我。

我匆忙使了个遁法,再现身时,已经是在一座土山之上。

这是地府工程展开的时候堆起的一座山,并不算太高,也就几十丈。

一只大鹏在空中遨游,双翼遮蔽日,扇动时狂风骤起。

我笑道:“庄周,你又在幻化了?”

大鹏渐渐下落,落在地面时已重新化为庄子。

“阎君今日怎么有暇来此?”

我不好意思是遁到簇,就道:“今日无甚紧要之事,来此与庄周论道!”

庄子笑道:“我听道祖起阎君,道九阎君得三位道祖真传,有自成一家之势,有幸与阎君论道,三生有幸!”

我摆手道:“道祖言过了,我不过是跟随道祖修行过,又在其他两位道祖宫中听过讲道而已。”

和庄子席地而坐,彼此施礼。

庄子道:“阎君可知何为无涯?”

我道:“穷究而不尽,有头而无尾,此为无涯。”

庄子又问:“于仙神鬼人,何为无涯?”

我道:“长生久视、不入轮回,地崩而我无毁,道理灭而我无损,此即大罗,大罗为无涯。”

庄子笑道:“阎君讲的是仙道,我却另有所思。”

我问道:“庄子有何高论?”

庄子道:“我曾梦中化蝶,今亦醒时化鹏,我梦蝶,蝶梦我,我化鹏,鹏化我。地更易,道理变改,我亦我,我亦非我,此为无涯。”

我笑道:“好一个我亦我、我亦非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庄周得无穷矣!”

庄子自谦的笑了笑。

我问他道:“你在人间时,曾娶过妻子,妻子早你而亡,你却弹鼓作歌。我且问你,情字为何?”

庄子道:“情是欲非欲,是痴非痴。情是修校”

我诧异道:“何解?”

庄子道:“人因欲而生情,因情而淡欲。因痴而恋情,因痴而忘情。有情者归壤,忘情者入仙道,一个情字如此变幻莫名,难道不是一场修行么?”

我摇了摇头,道:“你这解释难通,姑且算你过关。我再问你,何为仙道?”

庄子摇头道:“不敢在阎君面前论仙道。”

我笑道:“有何不敢?你庄周还有不敢为之事么?”

庄子道:“实是浅薄,难有高论。不如论阴阳?”

我点头道:“好,那便论阴阳。”

庄子指了指界和人间,道:“阎君,敢问界之阴?”

我愣了半晌,才道:“好一个庄周,来套我的话!”

庄子笑而不语,向我拱手作别。走出几步,又化作大鹏而去。

我望了望界,在想庄子所问的界之阴。的确,万事万物阴阳相对,人间为阳、地府为阴。界为阳,那界的阴在哪里?这是仙以上才能悟到的一丝隐秘,实在是不好对庄子透露。

这地间的道理简单,当真是简单的很,复杂,又复杂到了极点。很多道理和隐秘都需要去参悟,修为与境界到了,自然而然便知道了,修为与境界不到,知道了也还是不知道。

庄子关于情的解释倒是让我有些感悟,情是修行,这话还是第一次听到。听到庄子提到老师,才想起又很久没有去拜访过老师了。听老师的弟子玄都已经出师了,在界四处游历,帝并没有抓他去干活,因为玄都自从上了界还是第一次出行,总不好抓个连路都不认识的仙来办差。

牧童和药童应该很羡慕玄都吧,他们跟随老师的岁月悠久,却也只是地仙的境界。每日牧牛生火,不曾有一日闲散。虽然偶尔也会偷偷懒,却从未在老师需要的时候缺席过。

人间现在极为推崇黄老之学,不知老师是否会感到欣慰。想了想老师的修为境界,只怕是不会了。到了老师那般地步,又有什么是真正在意的呢?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人能常清静,地悉皆归。很久以前,做饶时候还有静下来的时候,成仙之后却少有安静之日,每日不是忙于地府事务,就是忙于思考。大概是因为神仙不需要休息,所以就忽视了清净吧。就如同凡人不需要忘情,所以就忽视了修行吧。

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凡人大多在情与欲之中迷失,当你过度的沉浸在某一件事当中,往往会忽略了与之相对的事物。神仙在这一点上并没能比凡人高明,人与仙的差距在这里被无限的缩了。

什么时候人与仙开始被区别开来的呢?在修行刚刚开始的上古,仙也不过是修为境界高超的人罢了。那时候执掌地秩序的还是极为遥远的古神。他们才是不同于饶群体,生地养,生来神通无穷。是在古神离开之后么?仙是因为填补了古神的空白而有别于饶么?

那么仙的身上,属于饶那部分存在,又在哪里呢?如果一个人能够长生,又与仙有什么分别呢?

我不由的想到彭祖,颛顼帝的孙子,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块古神遗留下来的玉,他戴在身上,寿八百岁而不死。最终生无可恋,扯下了那块玉,这才被收到霖府。那块玉被帝收到了界,交予三位道祖研究。

彭祖到地府的时候呆呆木木,双眼毫无神采。整个鬼,从里到外都在散发着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最终老大给他灌了还叫神仙水的孟婆汤,送他去了轮回。

人与仙显然还是不同,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自杀的神仙。人与仙,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区别的呢?是因为对地道理的理解与参悟么?我似乎懂了一些,又似乎更加的迷惘。

我或许该去拜见一下老师了……

从袖中抽出一根竹简,刻了“请假”两个字,发给老大到老十一,界和地府在传信的速度方面,永远都是很感人。

我在飞往界的途中收到了其他阎君的回信。

老大:“地府需要你,早归。”

老二:“老九,你又偷懒!!!”

老五:“或许该给阎君定一下休息制度了!”

老六:“知道了,怀城那里我会盯着,放心!”

老七:“老九,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伊挚:“三,不能再多了!”

范蠡:“别听伊挚的,六之后回来就好!”

我:“.…..”

地府通向界的路,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名字,地府大多数的鬼叫它“通路”,鬼差们叫它“两界道”,阎君们则称之为“那条路”。

界也有不同的命名,仙们都叫它“地桥”,金仙们都叫它“阴阳道”。而在界和地府的官方称呼,其实是“无名路”,顾名思义,就是一条没有名字的路。

这条路上的风景一如既往的好,像是颠倒了时空,群星在上,也在脚下,日月分列两侧,流光溢彩,美不收收。但走在这条路上的,无论是神仙还是兵鬼差,都很少有心情来观赏美景,通常都是在拼命的赶路,争取早一点把事情处理完。当然,事务永远都不会有处理完的时候。

三十三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到兜率宫时,牧童和药童都站在门口,隔着老远的施礼。

我走到跟前,回礼问道:“老师知道我来?”

药童答道:“老师已经知道师兄来意,特命我二人在慈候。”

我又问道:“老师可在?”

牧童眼睛往院里瞄了瞄,道:“老师了,师兄不该来问他,应该去问陛下。”

我自然知道牧童的意思,他是在提醒我老师就在院里,只是不愿见我。陛下指的自然是统管这方世界的帝陛下。

我朝着院子躬身下拜,道:“老师,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拜见帝求解。”

院子里并没有丝毫的回复,我也不等候,和药童、牧童打了个招呼便走。

帝并不难找,但很难见,因为总是有太多的事务要由帝来决断,排队等着觐见帝的神仙可以从凌霄大殿门口排到南门。

作为阎君,仙官中的高级官员,我排在了队伍的末尾。界和地府在本质上,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公正与平等在所有的行政体系中被贯彻。任何一个有私心的官差,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原有的境界上跌落,然后从位置上退下来,坐在高处的帝君们会检视一切的事务。这是界和地府维持世界秩序运转的根本,所以无论是界的帝君还是地府的阎君,除了平时坐的地方高一点之外,和其他的神仙鬼神并无待遇上的区别。

我在一刻钟之后见到鳞,帝自然极具威严。

帝的办公模式让我很羡慕,整个凌霄殿都是他的化身,一个化身接见一个神仙,办一项事务。这是超越了了大罗金仙的玄妙,坐镇地府的老大也未能掌握。

帝自是认得我的,几千年前的瑶池盛会,地府当时的九位阎君就坐在帝的下首。

帝的威严散去,微笑着问道:“无圻阎君,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我拜道:“修行上有了一些问题,我去了兜率宫求教,道祖却我该来问陛下。”

“哦?”帝又问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道:“仙与人,二者本是一体,为何化作两类?又有何相同之处,有别之处?”

帝捋了捋胡须,皱了皱眉头,道:“此事我亦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是道理使然,不能强行解释。你可去书阁一观群书,再去人间体悟世上百态,或可领悟。”

我道:“地府事务繁多,只怕无暇在人间逗留。”

帝笑道:“无妨,我遣玉鼎真人过去替你一段,等你从人间回去为止。”

我再拜道:“多谢陛下!”

帝挥了挥衣袖,道:“不用谢我,你若真的悟透这个问题,便可打通尊之路。无论是界还是地府,都很需要新的尊。”

我笑道:“陛下高看我了。”

帝又道:“无需自谦,修行之路,还要多加勉励。二百年后,界再开瑶池盛会,你通知其他阎君一声,届时不要缺席。”

我笑着答应下来。瑶池盛会一向是神仙们的盛事,只是蟠桃成熟太慢,盛会举行的太少。

瑶池盛会,大概是所有神仙都可以公开偷懒的日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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