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似梦非梦(三十六)

待玄霄等人离去后,司翼方开口道:“炎帝病重,恐时日无多了,想见见帝姬。”

老太太闻言,沉默片刻,看向闭口不语的阿眠,“阿眠,你自己决定吧,无论如何,祖母都在。”

阿眠垂眸看着玉盏里漾开纹路的茶水,平静道:“我随翼伯伯走一趟,住几日就回来了。”

司翼面露难色,“只住几日?”

老太太板起脸,替阿眠回道:“恕我直言,炎帝除了给我阿眠一点血脉,其他的并未尽到半分做父亲的责任。”

司翼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什么,阿眠在神农的那几十年,确实没见过炎帝几次。

可炎帝也有他自己的苦衷与酸楚,如今已物是人非,往事实在不堪提。

阿眠对老太太的话不置可否,因为她也不了解自己的心。

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何感情,不定见了面就知道,她也想弄清楚。

用罢午膳,赤水昭依依不舍地缠着阿眠话。

“妹妹,你一定要回来,哥哥给你准备好吃的。”

阿眠见他跟个孩子似的,满脸无奈,“你就放心吧,我以后就赖上你了,你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我。”

司翼走过来,催促道:“帝姬,我们该动身了。”

阿眠转身看向老太太,心生不忍:“祖母,我去去就回。”

老太太没有话,只向外招招手,就背过身去了。

——

在回神农的路上,阿眠询问司翼:“翼伯伯,听神农昨晚取得大捷,定抓了不少九黎的俘虏吧?”

“帝姬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九黎人能歌善舞,热情奔放,有点好奇。”

司翼恍然大悟,遗憾道:“原来如此,不过俘虏都会被杀,帝姬怕是无法欣赏他们的歌舞了。”

阿眠一听,心中紧张万分,“被杀?那这次的俘虏里有没有身份特殊的?”

若白伫被俘,以他的身份,神农上下一定都会知道。

司翼想了想,摇头道:“应该没有,难道有什么身份特殊的擅歌舞?”

阿眠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展颜笑道:“没什么,我也是听别人的。”

俗话近乡情更怯,阿眠离家六十余载,虽在神农生活的那段日子已经记忆模糊,可此刻心中依旧五味杂陈。

神农宫建于一片平原上,除了东面是巍峨的神农山,其余三面被田地包围,有药田,还有五谷。

阿眠坐在鸾鸟背上,掠过神农山。

她俯瞰着山下虽朴实无华却自有一股庄严气势的神农宫,心中悸动起来。

刚落到宫殿大门前,就有下人上前跪拜,“恭迎帝姬回宫。”

阿眠抬了抬手,“起来吧。”

这些面孔看起来有些熟悉,但她已经记不得他们都是谁了。

司翼一直跟随在她身旁,亲切笑道:“帝姬不必紧张,神农宫还同从前那样,一点都没变。”

正是因为一点没变,才让她感到不安。

阿眠一看到熟悉宫殿与景致,往事就历历在目,令她恨不得再次转身逃离。

前方右手边的荷池,的她曾蹲在池边捏了一泥人。

被路过的大哥伯陵看到,他骂她“泥巴鬼”和“野种”,还将她推到了池子里,差点淹死。

至于她捏的父母亲模样的泥人,被她母亲一下子摔得稀巴烂,还发了好大的火。

再往前走十几步,就要经过一棵凤凰花树,她求司翼在那里搭了一座秋千,因为那是父亲从外面回寝殿的必经之路。

可是炎帝第一次撞见她在树下荡秋千后,就命司翼将秋千拆了。

离凤凰花树不过百余步的地方,是伯陵与他母亲陵侧妃的留草殿。

陵侧妃若有不顺,便叫人将她带到留草点,轻则罚跪,重则打骂。

还不准她同父母亲告状,只要她告状,沁芳殿的一众仆人便都会受罚。

好在她母亲每日都给她准备了药浴,就算挨顿打,也算不得什么。

她曾希望母亲能发现她身上的伤痕,然后拿出元妃的架势,教训教训陵侧妃,可惜她从未发现过。

再前面就是她与母亲居住的沁芳殿了,在神农居住的那些年,她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座华丽却一片肃杀气氛的宫殿中度过的。

寒冷,孤独,悲伤,空荡荡……,这些字眼挤满了沁芳殿的每一个角落。

绕过沁芳殿,前往炎帝的据阳殿,途中有一座精致的高楼,四周都有可远眺的长廊。

她时常站在这里看夕阳西下,静等黑夜吞噬平原,再席卷神农宫。

这时候,她最亲密的朋友——星辰与皓月就会如约而至。

星月虽在高不可及的夜空中,却似乎比身边的那些人要离她近些。

“帝姬,前面就是据阳宫了,一会你对炎帝亲热些,他毕竟伤病在身。”

司翼的话打断了阿眠的思绪,她抬头看向前方映入眼帘的高大殿宇。

她在神农住了四十年左右,踏入这座据阳殿的次数远没有四十次。

就算进去了,也是因她帝姬的身份,不得不出席的诚。

而非炎帝想见女儿了,唤她去团聚。

父亲的不闻不问,母亲的冷淡哀伤,兄长的欺凌唾弃,陵侧妃的羞辱打骂,便是她在神农所有的记忆。

阿眠应了一声,迈进了据阳殿,正好遇到从里面急匆匆跑出来的伯陵。

他一看到阿眠,就冲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妹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阿眠身子一僵,第一反应是想伯陵又要如何欺负她了。

她张了张嘴,“哥哥”二字始终喊不出口。

用力推开伯陵后,她礼貌性地行了个礼,“我随翼伯伯回来看看炎帝。”

伯陵抓住她的手,将她往里面拉去,“你该唤父亲才是,炎帝是外人叫的。”

阿眠想挣脱开来,但是失败了。

她思来想去,脑袋瓜子都要想破了,也无法理解伯陵对她的态度大转变是为了什么。

按照伯陵从前的性子,他应该巴不得她死在外面才对,怎么可能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回来,又是拥抱又是牵手的。

司翼看出了阿眠的不自在,追上来笑道:“伯陵公子,让帝姬自己走吧,她还未完全熟悉这里的一牵”

伯陵十分配合地松开手,愧疚道:“是我疏忽了,那妹妹跟紧我。”

阿眠抬手,悄悄看了看又闻了闻,确定手上没有被下毒后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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