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不尽长江滚滚流(4000)

苍茫的夜色中数道人影正在撒足狂奔,殷红的鲜血滴落在积雪上,留下一串妖娆的痕迹。

“二郎,父亲他……”

伍子胥面色萎靡,腹部的衣衫已被血色染红了一大片,闻言咬了咬牙,从侍从背上接过伍奢,横剑划破手指,迅速塞进伍奢口郑

精纯的血气入口,伍奢恢复了些许神志,虚弱地挣扎了两下:“儿啊,把我放下,你们快跑。”

伍子胥不作言语,脚下更快了几分,余下随从纷纷提速跟上,一行人向着码头方向疾驰而去。

“军爷,为何要把船只都给锁起来,人明早还得跑商,耽误了日程老大会打死我的。”

“打死你?不锁牢固点,我老大也得打死我。”两名士兵发出一声嗤笑,其中一人蹲到王封身旁,指着嚎哭不已的明与明问道:“这两个孩子都是你家的?”

“回军爷的话,兄嫂过世的早,家里全靠的一人强撑,您将船给锁上,无异于要了我们爷仨儿的性命啊。”

“停停停!打住打住!”士兵厌恶地挥了挥手,起身退开两步:“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我们没有心思听你这些操心事。”

见明快要憋不住笑意,王封急忙咳嗽了两声,试探道:“军爷这是在追捕逃犯吗?人对码头熟悉的很,要不我帮军爷引路?”

“用不着你操心,老老实实呆着就校”士兵的嘴很严实,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持刀与同伴站到一旁,警惕地打量着停靠在码头上的船只。

子时将过,师叔却仍不见踪影,王封心中权衡不定,按照约定他此时早已应该带着明与明撤离,码头上的兵卒不过二十余人,又是分散行动,王封有十足的把握将其全部击杀,再等一柱香的时间,若伍子胥仍未赶到,自己则带着明与明二人先行离开。

“集合!有情况!”

负责看守的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来不及细想,丢下王封三人急匆匆地冲向声响之处。

待二人走远,王封稍一用力便挣开了绑缚的绳索,明与明此时也止住了哭泣,抬起手乖乖地等待王封帮他们松绑。

“王大哥,我爹怎么还没来?”

“师叔马上就到了,你们两个去船上藏好,不要出声,大哥去接应一下师叔。”

王封给了明一个眼色,明立马懂事地拉着明走进船舱,哄骗道:“敢不敢比一比,谁先出声谁是狗。”

“比就比,谁怕谁!”

二人年岁相当,也都是聪颖之辈,但由于成长经历不同,明的心性更为成熟,与明相处起来更像哥哥一样,王封看着两个孩子走进船舱,收起思绪心地摸到光亮处。

空地上插着几支火把,二十多名士兵早已集结完毕,正紧张地与四五名手持兵刃的悍徒对峙,为首将领清了清嗓子,底气略有不足:“卑职见过伍大夫,这大半夜的伍大夫来码头有何贵干?”

“想来曹将军已经得到命令,在此捉拿我等‘贼人’,就不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吧。”

伍子胥面色冷峻,果然被王封师侄中,弃疾早有预谋,想要借此机会将伍家灭门,不光在牢中布下了埋伏,更是派人封锁住城门码头,想要阻拦自己一行人离开,眼下父亲身受重伤,他没有心思废话,不待曹姓裨将回应,持剑便要杀出一条血路。

“伍大夫且慢!”曹姓将领将兵刃掷于地上,恭声道:“伍大夫诸事为民,在场每一个人都曾收到过您的恩惠,我等不愿与您为敌,但大王的命令不可抗拒,还请伍大夫不要为难我等,从别处离开吧。”

“愚蠢!”

曹姓裨将话音刚落,其身后突然闪过一道剑光,一名兵卒装扮的中年人冷笑着走出队列:“大王早就料到会有阴奉阳违之人,尔等看好了,这便是叛徒的下场!”

“你……”

中年人不给其话的机会,猛地抽出剑刃,一道血箭喷溅而出,余下士兵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口。

“呵呵,我就弃疾不会如此看不起我,只安排了一队士兵在慈候,郑武伯当真要与我为敌?”

伍子胥并不像表现出来的一样镇定,他有伤在身,加上色很暗,因此一开始并未注意到隐藏在兵卒中的郑武伯,此人修为虽然只是伯境,但只需牵制片刻,待兵马赶到后他们一行人再无脱身的可能。

郑武伯自知不是伍子胥对手,亦是打得这般主意,出声拖延道:“伍大夫中了散毒,又擅不轻,一身修为能剩下半数便不错了,何苦做困兽之斗,不如乖乖地回去和大王认个错,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你们拖住其他人,此人交给我。”

隐约已经能够看到追兵的身影,伍子胥向随从吩咐了一句,提剑冲向郑武伯,孰料郑武伯却毫无高手风范,并不还手迎敌,只是不断闪躲,口中讥讽道:“伍大夫别白费力气了,你一时半会杀不死我,等大部队来了你们这些贼人一个也逃不掉。”

伍子胥心下焦急却无可奈何,若此人正面相抗他还可寻破绽将其击杀,但只是如此游走,短时间内绝难分出胜负。

“你们带老太爷先行离开,我留下断后!”

余下士卒无心反抗,很快便被以伍甲为首的四人制服,伍子胥当机立断,向着远处的草丛喊道。

草丛窸窣动了两下,两名随从护着伍奢与伍尚从中钻了出来,快步跑向码头。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不妨实话告诉你,船只尽皆被锁住,你们跑不掉的。”郑武伯躲开剑锋,不急不缓地开口道。

“老爷!船都被铁链连接在一起,出不了港口!”

伍甲用尽全力挥刀砍下,双手被震得发麻,碗口粗的铁链上却只是留下了一道白痕。

“沿着江畔跑!”

伍子胥大吼一声,不再顾忌腹部的伤口,体内灵气疯狂运转,剑势再快几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狂暴的气息,郑武伯不敢大意,急忙收敛住心神连连后退。

可能是觉得一名少年带着两名孩童不似歹人,兵卒并未搜身,王封在阴影处观察多时,眼见郑武伯后退而来,不觉屏佐吸,抬手握壮中的捕。

“伍大夫,你们是跑不掉了,还是放下兵刃投降吧。”

就是现在,郑武伯只在一步之遥,王封猛地从藏身处蹿出,挥刀劈砍而下:“师叔!”

郑武伯闻声大吃一惊,码头他早已搜查过,除了三个鬼并无他人,身后的偷袭之人又是从何处冒出?

王封并不给其反应的时间,手上的捕势大力沉,针囊里十二根银针破空飞出,伍子胥怎会错过如此良机,持剑追击而上,直指郑武伯咽喉。

“炼气士?是你!”

郑武伯看清王封的面容,怒从中起,不去化解伍子胥的杀招,拔刀拨开飞针,回身挥刀迎上王封的刀锋。

境界差距还是太大,王封虽然靠偷袭占尽先手,但面对郑武伯的刀势只觉四周空气竟有片刻凝滞,想要横刀格挡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杀招降临。

“尔敢!”

伍子胥暴喝一声,王封顿觉四肢恢复控制,急忙狼狈地翻身倒地,堪堪躲过头顶的杀眨

“死!”

郑武伯低头看了一眼穿体而过的剑尖,手中的朴刀跌落在地,嘴角却露出一丝狞笑,化拳为掌,顺势印在王封后心。

王封前仰在地,听到身后的破风声只来得及侧过身子,后背结结实实的挨下这一掌,体内的灵气顿时紊乱,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船已被锁,沿江畔东行,有人接应。”

王封神志逐渐模糊,昏迷前隐约望见滚滚的江水中,一艘巨船正破浪而来。

“封儿啊,你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七,一定要记住了,奶奶走了以后就没人记得你生日了,要照顾好自己啊。”

自己带着借来的十万块钱冲进医院,看到的只是奶奶盖上白布的尸体,王封想要痛哭,想要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二伢子,愣着干啥,太阳都到头顶了,还不抓紧时间干活。”

王封回过头,只见田垄间陈丙拄着锄头挥汗如雨,不远处的树荫下卫樱正笑意盈盈地看向兄弟二人,王封想要打声招呼,却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公子,妾身给您熬了鱼汤,快趁热喝了吧。”

一张如花的容颜映入眼帘,一身大红的嫁衣无比娇艳,王封抬手想要触摸,褒姒的身影却逐渐变得模糊:“公子切莫负了妾身。”

“大哥,嫂子真美!”

低头一看,明正一脸花痴地站在自己身旁,王封扬手拍了拍其脑袋,口中骂道:“屁孩懂什么,一边儿玩去。”

“疼!大哥醒了!”

手感好像不太对,王封努力睁大双眼,一丝光亮逐渐充斥在眼前,耳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恩公,您醒了?”

“何老板?您怎么来了?”

王封脑子还有些昏沉,伯境武者临死一击绝不好受,若非他突破了武男,就算不死也需在床上躺个大半年才有可能康复。

“听闻恩公有难,我放心不下便一同跟来,路上风向突变,耽误了两,差点误了恩公性命,何荣惭愧啊。”

“何老板来得正好,若再早两日到达,此船恐怕也会被锁在码头,无法出港。”王封撑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疑惑地问道:“给您传信的两人离开了吗?”

“恩公是辛爷和白吧,他们正和伍大夫在一起,我已经让明去通知他们了。”

王封自啥而返,曾在江畔逗留两日,于芦苇荡中找寻到辛爷与白二人,请其前往吴国向何荣借船,火速驶至郢都城外等候。

白晨宇和辛亚伦与弃疾有灭族之仇,刚开始还不情愿,但当听完王封的分析,二人瞬时应允,若伍大夫真能反出郢都入仕吴国,将来再兴兵伐楚,南疆九岭十三寨大仇当报也。

“贤侄,你醒了。”

“师叔,您……”王封看着伍子胥满头的白发,心里生出一股不详之福

“父亲仙逝了。”伍子胥狠戾地看向西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有生之年,我必当兵入郢都,弃疾,你最好多活几。”

“师叔请节哀。”王封面有戚戚然,即便有他介入,伍奢仍然难逃身亡的命运。

“二郎,准备好了。”一名与伍子胥面貌有八分相似的男子走进船舱,见王封已经苏醒,急忙施了一礼:“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贤侄可能下床,随我去送父亲一程。”

伍子胥对伍尚甚是冷淡,看都不看其一眼,搀扶起王封走出船舱,伍尚羞愧难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呆立片刻后急忙跟上。

“故土难离,父亲生于楚,长于楚,一生为国为民,至死也不舍得离开这片土地。”

滔滔江水,东流不绝,伍子胥悲从中来,和风而歌:“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毂,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毂,我独不卒!”

伍尚站在甲板上无颜下船,父亲正是为了保护他才身受重伤不治而亡,遥望江岸上的坟堆,听着二郎悲切的歌声,他只恨死的为何不是自己。

“父亲生前有两个心愿,一是葬在楚境,二是希望我们兄弟二人不可与楚为担”伍子胥朝墓碑磕了三个头,起身看向江水:“第一个心愿孩儿做到了,但第二个心愿孩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不将弃疾碎尸万段,伍员誓不为人!”

“伍明远你记住,若为父未能报仇,你便将我葬于此,他日带着弃疾的尸骨来祭拜我与祖父。”

伍明远似懂非懂地点零头,一阵寒风吹过,王封顿觉寒意逼人,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贤侄伤势未愈,不宜久经风寒,咱们回去吧。”

伍子胥最后看了一眼墓碑,左手扶住王封,右手牵起明,转身走回渡船,守候在甲板上的水手待三人上船,迅速收起舷梯扬帆起航。

西风大盛,船帆鼓动,不尽长江水,滚滚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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