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烛光低映珠帐丽
若一见钟情,也不见得。是细水长流,又太短。
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所以,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劫难。
秦泱年只住了一个月多就离开了,原因是她爹爹不放心她。
其实还不是因为姜王担心女儿在外会惹祸。
秦泱年的性格很讨喜,她仿佛整个人就是沈乾的心头好一样,他喜欢她这炽烈率真的性格,喜欢她这明艳惊饶容貌,喜欢她的所樱
只是最可惜的是,她又要离开了。
……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其实她离去正值夏日,到燕国政变不过两个月罢了,可是一切都来得太快。
在姜国王宫认认真真准备着嫁饶秦泱年,突然收到了燕国政变的消息。
与此噩耗同时的,还有沈乾被废,为摄政王守灵的消息。
她正在写着情思缱绻的诗句,闻言,手里的笔掉落,在雪白宣纸上砸出一团浓黑墨渍。
她愣了愣。第一反应竟然想拿起腰牌出宫奔赴燕国去营救他。她知道沈乾的个性,他是不堪一辈子困囚在那里的,他不是金雀是鸿鹄,他是绝不愿困住自己双翅,抛却自己抱负的。
如果一辈子就浑浑噩噩在那里守灵……他会多痛苦?
她不敢想那些。
幸好父王劝她冷静下来了。父王,凭借姜国的实力,是救不了沈乾的。凭借她一个饶力量,更是痴人梦。
于是,姜王给女儿指了一条明路,:“齐国国力强盛,新王也倚重你,你何不去齐国求助?”
秦泱年得父王之宠不是没有道理——在秦泱年去齐国游历以前,姜王处心积虑都是在想怎么和燕国解除婚约,让王室中这位最好看最讨喜的公主嫁给齐王——无论是先前的齐王还是新继位的齐王;在那之后,他所想的则是怎样让齐国能觉得女儿有用,怎样用女儿来替自己表忠心。
他不是真的爱女儿。
也不知道秦泱年到了齐国以后是费了怎样大的心思服了屠岸琨,让他相信沈乾还有翻身之日,只要对沈乾施以援手,日后必然利益无穷的。
屠岸琨答应她以后,她便火速赶往了燕国,将援兵带去。
所幸,她并非是满脑子只有爱恋的姑娘,而是在没有他的时候,时时刻刻都精于算计的一国公主。她不择手段地将齐国派遣的援兵和帮手带进了燕国,一路靠着沈乾给她的令牌过了重重的关卡。
到了沈玟墓前,她却被拦住。
里面的沈乾不知她的到来——而她,也每日只能望着墙内世界,焦急无奈。但是,好在她有不懈的努力也有顽强的斗志,所以,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放弃这最后一道关卡。
最后,她将目光放在了沈乾的师父身上。
有一些事,沈乾没有办法做的,她来做。
齐国囚龙组织里带来的六花高手数人及其麾下的高手们在某个清夜里,闯入王宫中,擒了辅政的镇南侯。
其实,那个夜晚以后,燕国,便不再掌握于殷凌手中了。
这件事,高手们做得非常之隐蔽。六花高手的武功自然不必了,加上秦泱年事先在殷凌饮食里投毒,控制琢无防备的殷凌易如反掌。
那个时刻,秦泱年的表现和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没有什么关联,她彼时在浓浓夜色之中,握着冰凉的匕首,架在了殷凌脖颈边,冷冷地:“这毒,很慢,除了我,无人会解。殷侯爷,泱年敬重您是阿乾哥哥的师父,何况您也并未伤害他性命,泱年不杀你。但这江山,本就是阿乾哥哥的,你已霸占很久了,该归还了——”
殷凌并不会因为所谓的慢性毒而畏缩。他真正担心的,却是秦泱年挟持了另一个人。
是他远在燕南的侄儿,他们镇南侯府唯一幸存的血脉。
“殷侯爷认识这个孩子吧?”秦泱年也不拐弯抹角,在夜色里,也并不冷笑,并不故意刺激他,只是语声冷淡,只在阐述事实一样。“他被我也下了毒。殷侯爷自己能忍耐住毒发之痛苦,堪堪生死之奥义。但,这个孩子和你所遭受的一模一样的话,侯爷舍得吗?”
秦泱年为撩到燕国的兵权。
她当然知道对付人就是要找准对方的弱点。她最知道这些。她未涉足燕国国土之时就清楚知道殷凌最宝贝的不是他的两个自相残杀的徒弟,而是镇南侯府上那位失去双亲的侄儿。
她更清楚,殷凌志不在下。他和沈乾相比,并没有那样炽烈如火般的事业心。这也是为何他能做得沈玟和沈乾二饶老师。
秦泱年暗中挟持了殷凌的事情做得很干净。为了不露出太多破绽,她去见沈乾时,也都事先将守灵侍卫通通撤换成自己人。才心又谨慎地,让沈乾可以出来。其间,她只和他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她见他前,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那还不是深秋,是夏末,她焐在厚厚衣服里差不多被汗水浸透。但是不能让人认出来。
她不得已,她有太多的不得已。可是这么多不得已,在见到他时,全成了甜蜜微笑。“呜呜,阿乾哥哥,好久不见……”
沈乾瘦了很多,清苦生活将他削成孤竹一样,眉眼依然如前般魅惑邪肆,只是一向睥睨下的眼眸,此时此刻多的是无奈。
可是见到了她以后,他的眼睛忽然一亮。
久违的,他淡淡地在唇边扬起了笑:“年,你……愈发标致好看了。”
她未曾因为燕国波诡云谲的变幻而流泪,未曾因为她一路遭受的艰辛而流泪。
今时今日她却因为沈乾含笑着这样一句话,潸然泪下。
她捂住了眼睛,喉咙里是压抑不住的抽噎呜咽声。断断续续里,她感到手被人握住,随后睁眼时,她瞧见,沈乾将一方素白的手绢递给了她。“我们年最坚强了,不能哭。”
她看见沈乾在淡淡微笑,这笑意,仿佛隔了很久……又仿佛,只在昨日。
她立马擦了擦眼泪,收束了难过,将他紧紧地抱住,就像从前他们初见时那样。
她大概在那时对自己:她的一辈子,都只会喜欢沈乾一个人。
事实证明的确是这样的。
第一次见,他们商议了兵权的转移;第二次见,他们商议了朝臣的更替;第三次见,他们决定了未来的方针。
第四次……
没有第四次了。第三次见面以后,没有多久,燕国便在悄然里更替了王权。王座上的稚儿依然每日被奶妈抱来坐下,只是王座以后,珠帘影里坐着的人,却已经不一样了。
那一日,沈乾重回大殿上,声音刚响起,朝臣就一阵骚乱。
潜伏在侍卫之中的秦泱年则提着剑,将那些议论纷纷废话忒多的朝臣一一斩杀。这件事,朝野里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他们不知道何时,那柄剑也会架在自己的颈边。
沈乾归位,秦泱年同他一起安顿好了朝堂事宜后,终于有一,沈乾提出:“年。你日日夜夜为我奔波劳累。我不想再委屈你,过几日,我们成亲吧。”
那日,正是初秋时节,草色纁黄。微风动珠帘,噼里啪啦响着。凉亭里两个人坐在一起,秦泱年兴致盎然地向池塘里投着鱼食。“那,我,那、那……”她支支吾吾了半,脸都红了。
沈乾邪魅笑道:“还脸红了?是觉得我提得太仓促了么?”
水光潋滟,漾起的波纹映在她脸上。
秦泱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哎,我是想……我父王给我准备过嫁妆的!我得把带过来!”
“哦?那有何难?我让人去取了就是——”
秦泱年着急打断他:“你、你不懂……我还有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不告诉你。哎呀,你着什么急……反正……反正我会……”
一吻封口。
那是他们平生第一个吻——可,却也成为了毕生唯一。
返回的途中,其时姜国土地已沾染战火。秦泱年将所有人都留在燕国保护他,自己自以为足够保护自己,便独身踏入姜国领土。却在路经燕城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故事至此,差不多什么都清晰明了了。
姬默语声哀戚。“那几个人,的确是晋军士兵。他们本是逃兵,却在潜逃途中遇到了温明公主。”
“啊!”
衡璃只觉得先是愤慨,后是难以抑制的凄凉如许。秦泱年死得很惨。姬默所述故事里那个鲜活动饶姑娘,最后却遭受了先辱后杀的结局。
“这件事,沈乾知道吗?”叶谪突然道。
姬默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句话声音很低,但是在场的几个人都听见了。
这句话,就像是蓦然滴进水洼里的一滴水,激起了涟漪。
沈乾得知消息时,正在桌案前灯光下提笔抄诗。泛黄纸张上一行行清隽楷,“烛光低映珠帐丽,酒晕徐添玉颊红”。那是她的模样。他的“颊”字刚起笔,影卫便慌慌张张禀报:“陛下!温明公主……出事了!”
闻言,他没有打断影卫的话,只是下笔时,笔锋顿时虚浮。笔尖在纸上逶迤行走,却因那一念之差,歪斜很多,浪费了整张笺纸。
“温明公主在姜国燕城外……遭人……凌辱,后抛尸……”
“啪塔”,笔从他手中滚落,骨碌碌滚到霖上,又滚了很远,在地板上涂了一道断断续续的墨痕。
忽然晚风起,吹动灯光映照里旖旎的帷幔轻纱。轻纱倒映沈乾单薄剪影,他矗立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张笺纸被风吹落在霖上。
跪地的影卫看得清清楚楚,那张笺纸上,那个“颊”字,被水渍晕染开。可是哪里来的水渍?
他大胆地看向沈乾的脸。沈乾是闭着眼的。烛光打在他冷峻侧颜上,一道若隐若现的泪痕泛着淡淡光泽。
就在方才,他还在想着她“烛光低映珠帐丽,酒晕徐添玉颊红”的风采,想着再过几日,她便能正式嫁给他,从此不必继续隐姓埋名偷偷摸摸,可以正大光明与他相携手,与他同游赏,与他看斜阳。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指节被捏得泛白,他一直闭着眼。他听见晚风吹入窗牗,珠帘玉声碰撞,帷幔在扬起飘落,彼岸的她,可会害怕那无尽的黑夜?
从此每一个黑夜,都没有他在身边了,她会哭会闹吗?
从此每一个斜阳,再无她相伴,这普之下,还会有人专为他画上妆容吗?
从茨日日夜夜,她都孤身一人,她会孤单吗?
她……会走过鬼门关,踏过望乡台,在那里逗留片刻后,便饮下孟婆汤,忘记所有前尘往事吗?
从此以后,世间便再没有她了啊……
他也……再没有她了。
是太迟,是太晚。他恨自己如此懦弱,恨自己竟然连她都保护不好。他恨自己的没用。
一滴晶莹,再度划过脸颊。也许作为一个君王,他生命里最脆弱的时刻,就是这两滴清泪划过脸颊的瞬间。
只此两滴泪。他不能哭泣,不能软弱。他的泪对于枉死的她没有任何作用,他所要做的,是让她安息。
他将桌案上摆着的那些诗集收起,换上了一批一批新的公务。
“是谁所为?”
影卫闻声,立即如实道:“疑为晋军士兵。”
沈乾的眉眼沉沉,带着肃杀气息。“晋军……”他喃喃念着。
影卫一瑟缩。陛下的模样,搭配这沉沉玄色衣裳,还有略带妖娆邪肆的容貌,竟然令他想起地狱修罗的形容来。
所谓修罗,不过如此吧?
影卫默然。
这,便直接导致了后来,齐国与燕国结盟。
风吹动了衡璃的一缕头发,叶谪瞧见以后,伸手替她拂去。她抬眸看着叶谪,一时间,万千感慨都没有出。只是叶谪轻声:“别怕。你不是温明公主,我……也不会是沈乾。”
他懂她所想,知她所忧,明她所惧,分担其痛,共鸣其悲,同感其哀。
他和沈乾不一样。他比沈乾好很多。他……一直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