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惜取此时
十以后,晴光冉冉,暖阳照耀进了纸窗。她意外地使了个法术,将桌子上的糕点弄到还躺在床上的她跟前,发现竟然没有什么副作用,故确认自己已经如鹿大夫所料的康复了。
叶谪这几日憔悴了不少,羡鱼忖度是因为要照顾她,格外费神些,康复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叶谪蒸了一条鱼。
但羡鱼这一日找遍了茅草屋和楼都没找到叶谪。
“去哪了……”她端着盘子,在屋子前站定,四处张望着。
鱼逐渐地冷掉了,她想,叶谪不会是默默离开了吧?
她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开始慢慢地脑补叶谪在昨晚的清月夜里收拾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就离开的模样。
他可够决绝的!羡鱼心想,咬着唇,一气之下,将整个盘子狠狠一摔,摔了个稀巴烂,嘴里还在念叨着:“哼,走了就走了,我才不媳……这么多年我都住下来了,还怕他走吗?”
看见白瓷盘子摔在石头上粉身碎骨,辛辛苦苦蒸的鱼也委身尘泥,羡鱼有一丝懊悔,但是叶谪的不告而别持续燃烧着她的恼火,于是她瞪了那一团糟一眼,忿忿摔门进去了。
这股子豪气没能维持多久,不一会儿她就念起叶谪的好——比如,他如何如何地学着做饭,学着照料屋后头几畦白菜,学着刷碗……
羡鱼没想到这么轻轻地一回忆,就带出来了一大串回忆,他的好愈发明显了。
他长得美,虽是凡人身却极具神仙气——想到这儿,她撑着腮,脸上浮现出来兰臆想话本子里男主角时的那种笑容——时常她卧病在床很无趣时,叶谪就会从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给她读,她的书也很无趣,大多数都是些修习术法的书,但叶谪却总是能将这种无趣的书读成有趣的样子。
他读书时,眉眼之间都蕴藏着书卷气,舒展的双眉,澈若玄潭的双眼只认真盯着书页,而高挺的鼻梁和淡薄的嘴唇总是在阳光照映下、在屋子的白墙上印出一道优美的剪影。
叶谪的容貌像月,尤其像三五之夜无风无雨时的冷月。他面对她时总是温柔,她暗地里瞧着他时,他清冷得如幽谷里一树白梅,如深秋夜一弯冷月。
他只有一身青衣,她就借他自己的白衣服,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白衣改得可以穿了,并且穿上以后丝毫也不娘。她当时都觉得神奇,叶谪夸口他还可以绣些图案上去,不过他没践行,白衣上什么图案也没有,正是它最原始的模样。
唉。
羡鱼的回忆戛然而止,——他已经不告而别了。往常这时候,叶谪一定要来看看她的。
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指尖旋着茶杯盖儿,时而望一望窗外明丽风景。
于是她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绛月花。绛月花依然开得绯红如火,她轻叹了一声,再次回忆起叶谪在厨艺方面的赋。
她都忍不住摇头。这样巧的一双手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这么一想,刚刚戛然而止的回忆突然又汩汩冒出。
她想到他看书时垂眸沉思的样子,那双清冷的眼睛遮去眸中潋滟清波以后,岁月静好,温润如玉。
修长手指翻动书页,每一声都宛如清池漾波。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笑了。怀着这颗三月里芦苇的春心,她遇见了叶谪。
她突然心里一团糟,啪地把茶杯盖按停了,伏在桌上,心想:他已经走了啊。
幼稚地开始掰手指:“第一次,他救的我,我欠他;第二次,他解救了没带伞的我,我欠他;第三次,我给他蒸鱼吃了,还提供了屋子住,扯平了;第四次,他照顾我,给我包扎还敷毛巾,我给他送伞去没想到还是他带我回来了,他掏银子买了药,他这么多都照顾我……我欠他的已经还不清了……”
羡鱼抱住头,难过。她舍不得叶谪就这么走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可以这么舍不得。灵七要走的时候,她都没什么挽留的话;如果她知道叶谪要走了,她一定会事先打个草稿,把想要的通通告诉他。
可是他已经走了,这许许多多想法终归还是成了她虚无的想法而已啊。
羡鱼懊恼起来——昨日他来照看她时,笑得那般美好,她怎么就没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呢?他一定是因为要走,才会那么不同寻常的啊。
现在什么也来不及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但既然能来一定能走,现在不定已经回到人间去了呢。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她撅着嘴,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指尖凝出一团幽蓝的光,蓝光里显现出叶谪的身影。
他的容貌隐在了草木花叶中,不太真切,却仍然可以认出独属于他的那份气质。优雅淡漠神仙气。
羡鱼收起蓝光,怔怔地伸手拿了桌上一杯茶,猛灌了一口,茶冷透了,还苦森森的,羡鱼皱了皱眉,却没有吐出来,而是硬咽下去了。
这一日她惶惶然坐了一,山边红日渐渐西沉,她眼望着色愈晚,心里尚存一丝侥幸,切切看向了那边的楼,楼上并没有点灯火,漆黑一片。她心里失望,又倾倒了一杯苦茶,茶仍然是冷透聊。
她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了。
她摇椅晃起身,因为在椅子上坐得太久,眼前一阵晕眩,她拂袖,紫光流转,将这茅草屋照得通亮。羡鱼跌跌撞撞扶住门,出门前揣上了埋在门口梅树下的两坛子梅子酒,念了个诀飞身上了屋头,仰望这浩浩苍穹一片夜色沉沉,苦笑两声,觉得不够高,又旋身飞上蒙陵山顶。
她许久没有这么放肆了。
蒙陵山顶,无边夜色四面来袭,浩荡沅水奔流脚下。她拔开酒塞子,狠狠灌了一口。
酒的清冽滋味瞬间充满口腔,她勉强站定,四下里一望,望见左手侧敲长了一株枝干遒劲的老梅,便倾身倚靠在梅树枝干上,仰头又饮下一口。
她恍然见到,东边的月已缓缓地升上来了,沅江两岸春树萋萋,此时的月华竟然也沾染了醉意一般,微醺且浓郁。
鼻尖都是梅子酒的味道。
“叶谪。”她想着想着,就念了出来。
“呼——”她长叹,满眼都是东山月上,心想:大概见不到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