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三相遇
鹿大夫家中有一位客人。
鹿大夫在蒲团上打坐,闭目养神,锦绣良园里药味很浓。
在煎药的炉子前坐着一个一袭青衣的青年,扇着蒲扇耐心地煎药。
他眉目间有一缕难得的温和。这一缕温和同他的平日里别的情绪一样,一缕愤怒,一缕烦闷,一缕傲然,一缕得意……他所有的情绪都只是一缕罢了。
但,除却这么一缕温和外,是个人都看得出有十足十的高兴。
包括先前收了昂贵费用的鹿大夫。
鹿大夫不是个好医者,他眼里只认银子,不管银子是浇铸成什么形状,也不问银子的来处。鹿大夫不算医术多么高明,但在蒙陵山一带生意一直不错。在他看来,医治就是一种生意,给了钱便可以做。
所以他待饶差别只在于对方是否有足够的银子——而不管对方是凡人还是别的什么族类。
鹿大夫看得出这年轻人来问药时很高兴。
这年轻人在他这么多年接待的病人里算是顶好看的一个。而这么一个顶好看的年轻人出手也是阔绰,——他付了二十两银子,这么多银子足够鹿大夫在人间喝上许多美酒。
他跟这年轻人闲谈时,他就问他:“年轻人,我从来没见过哪个来买药的像你这么开心的,怎么,是给仇家买药吗?”
年轻人:“不,只是我寻觅良久才找到先生这里,终于有法子可以救人,故而高兴。”
他又问年轻人:“你是要救什么样的人,才这么的高兴呢?”
此时,年轻人倾倒一杯苦茗入杯,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贵气,令一向以风雅自居的鹿大夫也心生赞叹,他淡淡地笑了,同这苦茗的香一样若有若无,:“是一个因为我而生病的姑娘。我从前觉得这没什么,毕竟见多了生死,况且为我而死的人也很多,——但当我今日见到其在背后的表现时,才知道生病可以这么折磨人。”
他了这么多话,鹿大夫无话可,只好微愣后就贴合他话似的随意笑笑罢了。
他去煎药的时候,整个人容光焕发,不知是为了什么。如果他此前不是为了一个姑娘的话,他一定会以为他是在为仇家生病而窃喜。
草蝴蝶一次一次地撞门,鹿大夫察觉到异样,揽了衣袍过去一探究竟,刚一开门,一个快要昏倒过去的人就倒了进来。
把鹿大夫吓了一跳,往后一退。
闻声过来的叶谪见到那快昏过去的人,立马意识到是羡鱼,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捞进自己怀里,刚要唤她一声,她就已经先开了口:“叶谪……”
“……”
鹿大夫静悄悄走近他们,低头望着叶谪怀中的姑娘,摇头,:“是她呀,年轻人,劝你一句,要是你对这位姑娘有意思的话,现在收收心倒还来得及……”
叶谪没有听他这句话,眉目之间的愉悦全消失了,抱着羡鱼径自走到软榻前,轻轻放下已经昏过去的她,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他眉眼又成了十分的淡漠冰凉,一缕温和也同愉悦一起消失了。
鹿大夫忖度,这年轻人是因为姑娘自己来看大夫,他的心意无处可施,才这副模样,就一边给羡鱼诊脉疗伤,一边安慰他:“年轻人,你不要这么容易丧失信心嘛……”
叶谪冷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缓缓踱回炉子那里,心不在焉地煎药。
他有点莫名烦躁,莫名其妙的。
煎药时他仍然不时地往软榻那里瞟,偶然撞见鹿大夫的目光,也只是轻微地转过头装作没看见罢了。
羡鱼不是个寻常人,他心想,她和这位鹿大夫,还有在路上遇见的那个指路的姑娘都不是寻常人——或者,在这个秘境之中,独独他是个凡人罢了。
他此来肩负重责,羡鱼的出现扰乱了他的行程。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偶然关切的目光落在鹿大夫眼中,鹿大夫还误以为他是对她有意思。
熏烟袅袅,药香愈发地浓了。
鹿大夫打坐完毕,直起身子,悠哉悠哉地从精美华贵的柜中取出一方东陵玉的酒壶。他朝这年轻壤:“要不喝一杯?”
叶谪摇头,礼貌回绝:“谢过先生好意,我酒量不佳,鲜少饮酒。”
鹿大夫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还昏着的羡鱼,:“美酒,美食,美人乃凡人间必不可少的三样东西。年轻人,你不饮酒,那一定钟爱美食了?”
叶谪道:“我也尽量戒食荤腥。”
鹿大夫道:“哦?这倒有趣,既不爱美酒,亦不喜荤腥……”鹿大夫故作沉吟状,眼中精光一现,打趣道:“那便唯有美人可打动尘心了?”
叶谪默不作声,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药煎好了。”叶谪起身,熟稔地倒出药汁,剔除了药渣,督羡鱼跟前。
软榻上躺着的姑娘面色绯红,额头鬓角汗涔涔的,眼睛不断微动着,像是做梦也极不安生。叶谪做这一系列动作都那么熟练,包括扶着羡鱼将药汁喂到她嘴里。
“先生,她……她大概几时才会好转?”
叶谪此问,问得鹿大夫一愣。鹿大夫旋即捋了捋胡子,:“她烧得厉害,刚刚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竟然累到昏迷。大抵要十几罢。”
叶谪计算过自己的行程,听见这话,暗了暗眼眸,:“这么久?”
鹿大夫:“年轻人,你还不知道?羡鱼她是仙灵身,我看你这凡人,哪里知道做仙灵的苦处。仙灵不易生病,但只要生个病,就会耗上很久,不然……我这生意还能养活自己么?”
“仙灵?”
叶谪惊讶地重复,原来……原来仙师所言,并非虚构。
“对啊,仙灵——她是仙灵,我是仙灵,你在这里见到的所有人,都不是凡人,差不多都是仙灵。”
叶谪端药碗的手仍然稳如磐石,不因过喜而颤抖。
他只是淡淡地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羡鱼,静静拂了她额角碎发,眉心的印记发出浅浅青光。
……
“叶谪,原来你在这里。”
羡鱼醒来后第一句话,仍然是这句话。
但当她坐起身,打量周围时,却发现这里乃是她亲手搭起来的朴素的茅草屋,而非鹿大夫的锦绣良园。
她愣了愣,剩下的话吞下肚中,茫然看了看周围环境,确认是自家无疑了,这时候,一道茶盏盖阖上的清脆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