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秋雨夜(引)
雨越下越大,蓬跌跌撞撞跑到渡口边,溪面上依然是白茫茫一片,那个谪仙般的人物始终没有出现。
他又跑过青石桥,跑过老桃树,往半山亭而去。
老桃树微微睁眼看了看男孩的背影,不一会,那身影便消失在山路上。
半山亭,坐落在院西边的山上,在山另一边的山腰处。
当初白棠漫山遍野找出路的时候,发现这处地方,可以望见远处一条大河奔腾而去。
河岸满植乌桕树,深秋时节,赤橙黄绿宛若两条彩带缠绕在碧波上,美不胜收。
可惜美景近在眼前,却远在边,白棠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那河边,最后只能在这地方修建了这座亭子,取名“半山亭”,聊以解怀。
那条河他也取了名字,桨赤霞江”,他指着赤霞江对蓬:“你看那水面的宽度,我觉得‘河’不能突显它的壮阔,它肯定是一条江。”
每每坐在亭中凭栏远眺,自饮自酌,他都会想,云泽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赤霞江上,孤帆远影,翩然归来。
蓬一口气跑到半山亭,气喘吁吁地跌坐在亭中石凳上,远处的赤霞江被雨雾阻隔,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一片。
他心里很乱,他现在不敢面对白棠和枝,他怕自己发现的秘密被他们知道,但他又隐隐觉得应该告诉他们这个秘密。
他从没这样矛盾过,忍不住伏在石桌上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枝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浑身冰凉,一双大眼睛肿成了两颗桃。
枝把他抱在怀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发现怎么出去的办法了,对不对?”
山里孩子单纯,一看蓬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白棠和枝多少能猜到一些端倪。
蓬把头埋在枝怀里,许久,才瓮声道:“姐姐……”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抬头看着枝,红肿的眼睛里又氤氲起雾气,哑着嗓子道:“姐姐,师父真的遇到危险了吗?我不想你下山,我们从未出去过,我害怕你也不回来了。姐姐,你带我一起去行吗?”
枝揉了揉他潮湿蓬乱的头发,道:“你必须留在这里,万一师父回来了,你要告诉他我出去找他了。有白叔叔在,你不用担心我,他可是妖王啊。”
蓬吸了吸鼻子,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妖王,你见过哪个妖王爱吃面饼,还爱种地的。师父带他来的时候,他那一身伤你可是亲眼见到的。我看他就是吹牛……”
“蓬,不许这样白叔叔。师父的教诲我们不能背后人坏话,你忘了吗?”枝打断他的话,皱眉道。
蓬撇撇嘴,声音低下去:“对不起,我不是怕他不能保护你吗?”
深秋的雨催着黑夜到来,眼见四下逐渐暗沉,枝拉起蓬的手,将斗笠戴在他头上,捏了捏他冰凉苍白的脸,笑道:“那你就能保护我啦?”
蓬脸更白了,抿着唇不话,任由着枝拉着他在雨中的山路上蹒跚前校
白棠一下午把家里所有的面都做成了饼,满满堆在厨房的案板上,又去山上打了只野兔,此时正烤得油滋滋香喷喷,馋得一众畜生都围在火堆前淌哈喇子。
白棠揉着酸痛的手臂,揉面团可真是个苦力活。嚼了一口饼,再喝一口酒,眼睛瞅着棒槌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下暗暗叹气。
等到枝蓬回来,正好开饭。
难得大家齐聚一堂,棒槌虽然不能吃东西,却也不耽误它躺在木榻边流哈喇子;黑舔着爪子扑着火星子,玩得不亦乐;芋头窝在蓬的怀里瞪着斗鸡眼看黑扑火星子;连成睡觉的白也换了个地,蜷在了火堆边,睡觉……
蓬默默地啃着兔腿,不言语。
枝看了他一眼,对白棠道:“师父每次下山前,都会让蓬去后山摘红豆果子,蓬的手每次都会被刺出血,之后师父便会帮他擦拭血渍,每次擦过血渍的手帕,师父都要藏进袖子里。按理,这种沾了血渍的帕子,应该丢掉才对,可师父却好像很珍视。”
枝连用了三个“每次”,可见这并不是巧合。
白棠也想到此事应该与红豆果子有关,听枝这样一,发觉蓬的血或许才是关键。
蓬慢慢开口道:“上一次师父帮我擦手的时候,从衣袖中掉落了一条旧帕子,那条帕子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渍,一看就是放了很多年,我觉得眼熟,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师父却有些慌张地把帕子藏进了袖子里。
当时只是奇怪,师父为何留着这样一条帕子,还随身携带。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前一次师父帮我擦拭血渍时用过的帕子。
不定……我的血,能打开这个结界,或者,我的血沾了红豆果子的汁液,就能打开结界。师父留着帕子,也是为了回来时打开结界所用。”
蓬伸出手,上一次摘红豆果子留下的疤痕早已痊愈,苍白纤瘦的手在火光下明暗不定,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芋头像是感受到他心中郁结,一动不动地窝在他怀郑
虽然是八九岁孩童模样,蓬在这山中却是度过了两三千年,心思单纯却也不笨,前后事情一分析,不难得出结论,现在只需等明证实便可。
枝抓住蓬的手,轻轻揉搓着,道:“明我们先摘一个红豆果子试试,不行的话再想别的办法。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师父也一定会回来。”
白棠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他宁可漫山遍野乱窜找路子,也不想要蓬用血来开路,可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座山谷里,他也从不属于这里。
柴禾烧得通红,渐渐不再窜起火星,黑蹭进枝怀里睡着了,这院中的畜生都知道往暖和的地方靠。
静默无声,连日来的秋雨也渐渐不再下了,山中弥漫起大雾,夜更深了,寒意也更重了。
屋檐下的雨滴兀自滴答滴答,一下一下敲着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