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二章 小雪豹和小少年
天空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起初雪势很大，像脱落的鹅毛，渐渐地，雪势转小，像洒落的棉絮。这种天气，围着火炉喝喝茶、下下棋、唠唠嗑，借着一冬的雪花，格外舒适温馨。
“浅宁，你冷吗？”安宁萱靠在歌浅宁的肩上，声音很小，若不是四周太安静，都快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的脸色很苍白，与这漫天的雪花几乎要融为一体。
“我还好，你是不是感到冷了，要不要我带你回屋？”安宁萱身上穿着棉披风，歌浅宁担心她还冷，又用自己的披风裹着她，安宁萱手脚虽然冰凉，但已经感受不到冷了。
“再呆一会儿吧，多美的雪啊！我怕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再也看不到了。”安宁萱平静地说，屋子里太冰冷，这样靠在歌浅宁的怀里，反而更温暖。
“怎么会呢？这个冬天过完，还有明年冬天，明年冬天之后还有后年冬天，你想要看多少次就看多少次，你想要看多久就看多久。”歌浅宁目光黯然地说。
安宁萱听着歌浅宁自欺欺人的话，眼角溢出幸福的笑，仿佛这是一句动听的情话。
“浅宁，你知不知道，冬天除了雪花，还有什么？”安宁萱问道。
歌浅宁沉思片刻道：“还有雪梅、雪酒，再就是雪豹。”
安宁萱眼里变得有些湿热：“你见过雪豹？”
“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歌浅宁突然神伤道。
“那你可还记得那只雪豹的模样？”安宁萱道。
“我只记得它身上有一块像是别人刻意留下的烙印，其他的就不记得了。”歌浅宁回忆起说。
“是吗？”安宁萱轻叹，“浅宁，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恩，你讲吧，我听着。”
“很久以前，有一只天生不详的小雪豹，她一出生，她的娘亲就去世了，剩下她和她的父亲相依为命。她百岁的时候，她的父亲给她准备了一件礼物，她满怀欣喜等待生辰那天的到来，可是没想到，她父亲给她准备的礼物，是一个人，一个她要叫娘的人。小雪豹很生气，冲动地跑了出去，没想到却迷路了，还不幸地遇上了雪崩。当时，她以为她会就这么死了，其实如果当时就那么死了也好啊。可是，天意弄人，她被一个仙人救了，小雪豹心怀感激，觉得那个仙人比自己的父亲对她还好。后来才知道，是她太天真了，仙人救她，不是因为可怜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嗜好。那个仙人脾气古怪，高兴的时候喜欢拿鞭子抽她，不高兴的时候，喜欢把她关在笼子里，让她和别的囚徒厮杀。她以为她的一生都要活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却不想，老天爷可怜她，有一天，一个狱卒喝醉了酒，想要对一个孔雀姐姐行不轨之事，那姐姐没让他得逞，不仅杀了他，还把她们所有人都放了。小雪豹人生地不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的越远越好。小雪豹跑啊跑，终于累的昏倒了，那天，也是一个下雪天，一个小少年捡到了她，把她带回家，悉心照料，可是小雪豹还以为他和那个仙人一样，也是坏人，所以刚醒来时，对小少年抱有很深的敌意，差一点还把他的脸抓花了。后来，小少年的善良感动了小雪豹，她才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那个仙人一样，是个恶人。小雪豹在小少年的照顾下，慢慢好了起来，两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打打闹闹，那段日子，是小雪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小雪豹的存在被小少年的父亲发现了，他父亲勒令小少年把小雪豹送走，小少年不肯，跪在雪地里求他父亲留下小雪豹，可是他父亲怎么也不肯松口。小雪豹为了不让小少年为难，最后决定悄悄离开。小雪豹离开后，回到了自己的家，本以为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哪知，她的父亲早就以为她在那次雪崩中去世了。小雪豹的父亲和她那个后娘又生了个小弟弟，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小雪豹突然觉得那个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可是又不知道去哪儿，终日只能徘徊在家附近，吃着别人家的剩食，有一次实在饿坏了，想去附近的树林里找些吃的，结果中了猎人的埋伏，受了重伤……”
讲到这里，安宁萱突然不说了，歌浅宁声音哽塞道：“最后呢，那个小雪豹怎么样了？”
“小雪豹自感时日无多，她终于放下自己的骄傲，叫了一声‘爹’，她的爹也终于认出了她，可是小雪豹伤的太重，最后，她死在了她爹怀里。”安宁萱闭上眼睛，眼泪从她脸颊划过，滴落在衣服上。其实，小雪豹最后也没有放下自己的骄傲，她拖着重伤的身子，看着屋内，她爹抱着小弟弟，万般宠爱，最后，她靠着冰冷的墙，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小雪豹其实想过，如果她和她的爹相认了，她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只可惜，她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她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死之前没有再见那个少年一面。
“真好，她爹最后还是认出了她。”歌浅宁悄悄地落下一滴泪。
“是啊，小雪豹虽然命运坎坷，可上天待她还是不薄的，她遇到了小少年，渡过了黄泉，还做了少年的妻子。她的一生，从遇见少年的那一刻起，才算真正地开始。只可惜，小雪豹不能再陪着少年了，黄泉道长说，趟过黄泉的人，只有一世的生命，而这一世，快到尽头了吧……浅宁，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以后……以后……”安宁萱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就像突然被拨断了琴弦的古琴，戛然而止。
以后有陆庭真君照顾你，我很放心……
浅宁，你知不知道我原名叫安萱儿，为了你，我才改叫安宁萱……
算命师傅说，这个名字不好，“萱”会被“宁”克住，受拒多苦，可是我愿意为你受苦，就像你曾经心甘情愿为我受苦一样……
这些话，安宁萱没有机会说了，歌浅宁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萱儿，你还醒着吗？说了这么多话，你肯定累了对不对？你好好睡上一觉，我就在这陪着你，这一次，我不走了，就算你像以前一样，用爪子抓我，用牙齿咬我，我也不走了。你听见了吗？我不走了，你开心吗？”歌浅宁红了眼睛。
他将安宁萱又搂紧了些，捂着她的手，为她暖手，可是，不论怎么捂，安宁萱的手都是冰冷的，连身体也慢慢地凉了下来，歌浅宁的心也跟着慢慢变凉。他发呆一样地坐在这里，看着眼前出现的少年和小雪豹在雪地里玩耍，他嘴角微微弯起，就这样看了一下午，就连萧几何、问苍生、陆庭三人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都没有察觉。
“陆兄，浅宁就交给你了，我和苍生先去安排安姑娘的后事。”萧几何看着两人相依相偎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羡慕，至少，安宁萱死在了歌浅宁怀里，可灵轻风和他，不仅阴阳相隔，就连灵轻风的尸身，他都没有能力拿回来。
“有劳了。”陆庭道，视线又落到歌浅宁的身上。
问苍生刚准备过去将身体已经僵硬的安宁萱从歌浅宁怀里抱走，歌浅宁像受到了刺激，突然冷冷地看着他吼道：“你干什么？”问苍生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凶的歌浅宁，好可怕！
问苍生向陆庭发出一个求救的目光，陆庭走了过去，轻轻地叫道：“浅宁。”
歌浅宁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还有水渍，他像一个自责的孩子看着陆庭道：“陆庭，萱儿死了，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歌浅宁低头啜泣着。
“她的阳寿已尽，和你无关。”陆庭轻声安慰道。
“可是，是我让她抱憾终身，如果平时我多关心她一点，她就可以活得快乐一点，如果那天晚上，我满足她的心愿，也许她就可以有个孩子作伴，不至于一生孤独。都是我的错，是我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摧毁了它，玉儿说的对，我就是个混蛋，我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好，还不如死了，免得再祸害别人。”歌浅宁困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他真的不想这样的。
“浅宁，你知道吗？在遇上你之前，我以为我这一生，就只能活在我父君的安排之下，当上圣君，娶一贤后，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活着的每一天，都要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可是遇见你之后，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样子，这样的我，感到很快乐。你是个天生就能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所以我们这些心里有苦的人，就渴望靠近你，你的存在，对我们来说，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我们渴望拥有你，但又不想束缚你，即使得不到你的爱，我们依然会很开心，因为是你让我们明白，人活着最大的幸福，就是心里有爱，哪怕是得不到的爱，我们也甘之如饴。我想，安姑娘心里应该和我想的一样。所以，你不要自责，遇见你，爱上你，对安姑娘来说，就是她此生最开心的事了。浅宁，让她去吧，我会想办法把她的魂魄安置在西音法渡，即使没有来世，能在西音法渡安息，也是极好的，以后，如果你想念她了，我们就去西音法渡看看她，好吗？”
歌浅宁听了陆庭的话，难过的情绪慢慢好转起来，他看着安宁萱，用手温暖着她的脸，轻声道：“萱儿，对不起，是我负了你。你走吧，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苦苦地等我了。”歌浅宁眼角滑下两行泪，然后体力不支，朝陆庭身上倒了下去，问苍生及时扶住了安宁萱的尸体。那握在一起的手一起滑落，终于互相放开，彼此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