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启蒙
元狩元年,夏,四月,丁卯日,年仅六岁的皇长子刘据被立为太子,黎侯府昭辰齐长子年仅五岁的昭潆由皇上遴选为太子伴读。
不多日昭潆便要入宫随侍,林心心中千万个不愿意:“怎么就选中我家潆儿了,他还那么!”
昭辰齐没有回答她的牢骚,只是挥手让昭潆坐在他的对面。
这里是黎侯府为昭辰齐夫妇单独准备的宅院,毕竟他们有了孩子,不能一家人住在筑园郑
而这一间,是昭辰齐替昭潆准备的书房,四面没有遮蔽,只有一卷卷的竹席,夏日即将来临,这样的环境还可以,可是到了冬,恐怕就不那么好过了。
但是昭辰齐坚持要如此,他那时告诉林心:“若他能学,便是深山老林也能出类拔萃,若他不能学,这样的环境就算给他锻炼个好身体吧。”
林心没有办法,只能依他,但是心中是老大不愿意的。今日三人聚在这简陋的书屋,是一个目的,要给五岁的昭潆开蒙。
昭潆虽然才五岁,但是举止利落大方,加之平日里多是老夫人带着,所以礼仪周全,这也是皇上能看中的原因。
昭潆像个男子汉一般腰杆挺直地跪坐在昭辰齐对面,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大人一样。
看着侍从抬来了一面大鼓,侍女们摆放好绢布与毛笔,昭辰齐起身而立,昭潆也赶紧站了起来。
这两父子倒是挺有默契的,林心只好最后一个站了起来,毕竟是儿子的开蒙,自己也要正式一些。
昭辰齐整了整衣冠,昭潆有样学样地照做,虽然动作利落,但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学到了动作,却并没有真的整理到衣物。
不过这原本就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这其中的态度,是否能做到整洁的精神面貌,和端正求学的态度。
昭辰齐带着昭潆来到大皮鼓面前,他拿起鼓槌先敲击了三下,鼓声不算太大,毕竟昭潆在面前。
鼓声鸣响,从此开蒙,告别蒙昧。他又将鼓槌交给昭潆。
昭潆用力敲击三下,竟不比昭辰齐敲击出的声音多少,鼓声传出很远,击鼓“鸣”志,代表志向高远。
昭辰齐蹲下与昭潆平视,对他:“潆儿还,等你长大了你才会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志向是为何,但有朝一日潆儿若寻到了心中所求,便要像这鼓声一般,再不停留,让它响彻际。”
昭潆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他现在哪儿有什么心中所求,无非是想要阿翁多抱他一会儿罢了。
昭辰齐又带着昭潆来到案几前,一旁的林心没事,便开始起了话:“你也不必那样担心,武强侯现在是太子少傅,他会照看潆儿的。”
庄抒语的父亲,武强侯庄青翟已经担任太子少傅,负责教***,以林心与庄抒语的关系,武强侯当然会照顾着昭潆。
毕竟昭潆才五岁,早出晚归地学习,而且是在宫中,两夫妻怎么会不担心呢。
昭辰齐指了指坐席,昭潆便乖乖坐上去,但是昭辰齐却走到林心面前,对她:“靠他人庇佑,无法得百日好,潆儿必须要自己学会应对,才能安然度日。”
林心也不回嘴,她知道,他总是对的,就像在生活中,她做的决定他也不会反驳,彼此用各自的智慧共同生活,将这个家建得更好。
昭辰齐轻握了林心的手,又回到案几前,案几上放着两套绢布与毛笔,他拿起笔,沾满浓墨,在绢布上一笔一画写下了一个甲骨文的“人”字。
昭潆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起笔,但他还不太会握笔,只是简单抓着笔照样画了下来。
开笔破蒙,从此昭潆就要开启学习生涯了。甲骨文的“人”字虽也是短短两笔,但更像是一个正在行礼的人。
昭潆认真又稚嫩地表情让林心看了觉得恨不得现在就抱着他亲一口,不过迫于昭辰齐在,只能等一会儿了。
昭辰齐等到昭潆写完才一起放了笔,他对昭潆道:“人者,其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
人者,地之心,五行之端也。按禽、兽、草、木皆地所生,而不得为地之心;惟人为地之心。故地之生此为极贵。”
昭潆听得很认真,但是林心觉得他不过一个孩子,这么复杂哪里能听懂,甚至自己也已经不太明白了。
昭辰齐将自己写的“人”反转到昭潆面前,与昭潆写的“人”字并排,继续:“是以,孩儿应当爱惜生命,珍惜自身。
而控制你的,便是你的心。人生来无善无恶,见识越多,心便开始萌动,今后潆儿若是凡明不得,行不去,那便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
“能不能简单点?”林心忍不住发问了,因为她自己就听不懂,更别孩子了。
昭辰齐指了指昭潆旁边的席位,让林心坐过去,才继续开始给这两个孩子解释道:“凡是有何不明之处,不过之境,行有不得者,必先反求诸己。
在今后的岁月中,无论是非、好坏、善恶,都应去了解,用心去观察。”
林心又发问了:“那怎么定义好坏善恶呢?”
昭潆抬头看看自己的母亲,他也不怎么能听懂父亲的话,但又问不出问题,有了母亲这个大龄儿童提问,心里觉得安全了很多。
昭辰齐伸手指着桌上的“人”道:“助长生者,是为善;摧抑生者,是为恶。助长爱者,是为善;摧抑爱者,是为恶。
心无私欲之蔽,便知真诚恻怛。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应惟精惟一,允执厥郑”
“这个我知道,子国兄曾经与我论道过。”林心得意地插话:“人心摇摆不定,道心幽微不见,我们应该格物致知!”
昭辰齐看着林心一脸得意,问:“那细君告诉为夫,如何做到‘惟精惟一’?”
刚刚燃起的信心,被他一个问题给打败了,林心只好和昭潆一同看着他。
昭辰齐见她如此,竟然眼中透出笑意,对他俩:“细君其实是明白的,在生活中便是如此,只是不知道如何罢了。”
林心可没这样想过,所以也不知道他是给她面子呢还是真的。
“仁,内也;义,外也。义乃是心中仁之表现,可参杂了人世间情欲,人心易私故危,而抛开外界诸多私欲,做到‘至善’乃至于道的体现,便能到达‘惟精惟一’。”
林心看着昭辰齐,默默重复了一句:“至善?”
昭辰齐点点头,继续:“万物各得其所,是为‘德’,万物运行法则,是为‘道’,‘道德’即为‘至善’。”
林心弱弱地问:“所以不违背理就是至善?那不是很简单?”
昭辰齐看着昭潆,似是在回答林心,又像是在对昭潆:“聪用耳,明用眼,看似简单的东西,实则不易。
无论道心、人心,只一心耳,所以我们要做到‘博学于文,约定以礼’,一心求索,最终晓通理。”
昭潆郑重地点点头,又整了整衣襟与衣袂,左手握住右手对昭辰齐揖了一礼,用稚嫩的童声道:“孩儿定当谨遵父亲之命,‘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嗯····”
昭潆眼珠转了转,想起了下半句,开心地继续:“‘明辨之,笃行之’!”
昭辰齐伸手握住了昭潆的手,也对他郑重的点零头。可是他继而拿出了一支削了一面树皮的木棍和一把弯刀。
原本掩饰不住脸上自然而然透露出笑容的林心,突地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问道:“这个时候还要立规矩?”
昭辰齐声音略带责备地:“我是要教他习字!”
“习字干嘛要拿刀啊?”林心很是不满,昭潆毕竟才五岁呀,而且谁习字用木棍与刀的。
昭辰齐来到昭潆身边,将木棍削掉皮的那一面给他看,告诉他:“这疆觚’,是专门用作练字的,当你写错了或是写满了时,可以用这柄刀将面上这层削去。”
昭潆怯生生地拿着弯刀不敢动,昭辰齐继续:“虽然家中可以有竹简习字,可是你要知道,这世上习不了字的人,才是大多数,你习字读书就是要让更多人有机会也能有朝一日如你一般坐在这里,安心学习。”
昭潆看看手中的弯刀,又看看一脸正色的父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答道:“是,父亲。”
“从今后你在家中便用觚习字,时刻不要忘记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昭辰齐起身去往书架。
他拿了几卷竹简,来到昭潆身边,将竹简放在案几上,介绍道:“这一卷是李斯的《仓颉》,这一卷是赵高的《爰历》,这一卷胡毋敬的《博学》,共计三千三百字。
这只是识字之书,你每日誊写,悉心练习,待你再大些,我便每日教你司马相如新做的识物书。”
昭潆听父亲会每日教他念书,开心得差点跳起来。但是昭辰齐却一把将他揽进怀中,林心也平他怀中,三人一同嘻嘻闹闹着。
昭辰齐是受传统教育长大的男子,最初林心这样总是对昭潆亲亲抱抱的,他很是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竟也不觉奇怪了。
反而是这样一家人更幸福快乐,无拘无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