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千金未博红颜笑 新错又铸怨愤增
说也奇怪,自从到了穂州以后,纨素觉得玉奴和赵甘似乎都在有意回避自己,她总觉得这府里上上下下似乎都在瞒着自己什么。
这天吃完早饭,她循例在院中走动,但是仍旧是走不了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齐王从外面走进来,扶着她说:“自从认识你,并不曾见你怎样笑过,今天我弄了一些会杂耍和戏法的人到府里,等会儿你用过了药,我们一起去看看。”
纨素定定站在那里,并不接他的话,只问道:“我师父现在怎样?”
齐王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双眼睛,无比的澄澈透明,他淡淡一笑,说道:“你师父还好,仍在五剑门里。你放心,我会保她周全。”
纨素和齐王在偏厅的珠帘后看那一些人一个一个的入厅献艺。他们拿出自己的绝技看得边上的丫鬟都拍手。最后两只猴子学着人的模样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看得厅中人都笑了。只有纨素,似乎这一切都没有进入她的眼睛。她看着那些人一个一个的那么拼命讨好,那么卖力逢迎,感觉好可悲。
齐王看着纨素面上毫无喜色,知她心里并不开心,便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带着纨素走了出去。他知道纨素体力不济,早已为她准备好了一乘小轿代足,自己骑马走在轿侧。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轿子停了下来,纨素走下轿来,踩在厚厚的白雪上。齐王立即下马来,解下自己的孔雀绒斗篷为她披在肩上,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片片雪来。他拉着她的手,让她转过身。
纨素随他转过身来,抬头看见眼前的景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太美了,美得让人窒息。银装素裹的世界将一切刚劲都化为柔美,最最难得的是眼前的小池里,竟然开了一池的荷花,娇嫩的花瓣,碧绿的荷叶在水中静静地伸展。不断有雪花落在花上,落在叶上,看着那雪花,那小池,纨素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了天境。
“再美的景致也比不上你的万一。”齐王在她耳边轻语。
纨素只是看着这景色,似乎并没有听到齐王的话。
“我听说你喜欢看盛开的荷花,便命人准备了这一池的粉碧。这些花叶都是从南夷运来的。栽种起来甚为不易。在这池中只能保得一日之期,今日过后便美景不复了。但我想,若它们能让你开心,能让你笑一次,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齐王看着池里的荷花说道。
“谢你好意。”纨素轻轻说道,脸上却无半点笑意。
齐王看着她的脸,那么的美丽动人,却又那么的让人心碎。他知道,这次自己又是徒劳。他命府里所有的人瞒着她,瞒着她师父的伤势,瞒着秦睦庭的下落,只是希望她不离开自己身边,只是希望她可以快乐。他做着一切觉得可以让她开心的事情,但是她总是淡淡的,淡淡的,比冷漠还要残酷。他知道,她的武功不比自己差,一旦身体恢复了,她必定会离开自己。他害怕她恢复,每天在她服的药里投放软骨散,让她嗜睡,无力。哪怕是一个一直睡着的纨素,只要她还留在自己身边,他都会觉得无比的满足。纨素对他来说,是一种无法企及的奢求,让他心痛心醉得无法自拔。
再说那秦睦庭,自从在济渡堂失踪后,一个多月里全无音信,这可急坏了秦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在秦家,秦睦庭就是顶梁柱,如今这根柱子竟然平白无故消失了,叫他们如何不着急。好在沈笑在秦睦庭和纨素走后不久就回到了秦家,秦睦庭消失的时间里家中的事情皆由他打点。他一面帮助管家秦英料理秦家内外事务,一面差江湖中的朋友打听秦睦庭和纨素的下落,一面还要想法儿安慰秦老夫人放宽心,一个月下来,整整瘦了一大圈。
正月十六这天早上,秦夫人起了个早去给老夫人摆早膳。看见假山边的树枝顶上一只长尾巴的鹊儿高高地站在那里,一直冲自己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她站那儿看了许久才离开。
到了老夫人房里时,一应丫鬟已经为老夫人收拾停当了。秦夫人想着这老太太因为孙子的事情已经有半个月不好好饮食了,这样下去只怕是挨不了多少日子,便捉摸着怎么才能让她多吃些饭食。她正将一些开胃的菜一碟一碟摆上桌来,忽听一个丫鬟跑进来喘着气说:“老太太、太太,少爷回来了!”
秦夫人丢下手里的碗就往前面跑去。那老夫人因腿脚不灵便叫两个丫鬟搀着,赶紧的跟上去。到了前厅,见四个小子把木板上昏迷着的秦睦庭往里面抬,沈笑紧紧跟在后面。这一应女人,一见秦睦庭这样子立马跑过去揪着他的手,心啊肝儿啊的哭叫不停。丫鬟们也在一边啼啼哭哭,小子们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沈笑长叹一口气,走上前去叫四个小厮赶紧把少爷往屋里抬,又叫几个丫鬟扶起哀哭的秦母和祖母,又指着边上的一个丫鬟说:“快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来了直接请到少爷房中。”
安置下了秦睦庭,沈笑问一个小子:“谁送少爷回来的?”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给秦大爷送东西,听见有人敲了几下门,就开了门去看,然后就只见少爷躺在白柳木板上,并没看见附近有其他人。”
沈笑也实在想不明白,看这样子秦睦庭一定是被人送回来的,可是为什么来人却不愿露面呢?按理说送回秦睦庭的人,秦家必定把他当做恩人,可是他却不愿现身,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沈笑正琢磨着,大夫已经进了来。他将秦睦庭细细查看了,又仔细把了脉,对沈笑说道:“秦公子受了严重的外伤,胸膛的一剑差点穿心而过,现在伤口恢复的很好,想是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我先为他扎上几针,若不能苏醒就只能开几副药吃着,慢慢调理了。”
那大夫说完就取出银针,在火上燎了往秦睦庭头上下针。沈笑看着秦睦庭现在的样子,心中一酸,眼里潮湿便不忍再看下去。
秦睦庭的房门外,丫鬟小厮站了一地,听着房里的动静,一个比一个揪心。皆因秦睦庭平日仁义,待下和气,府里府外都颇得人心。
只听房里一声呻吟,大夫说道:“醒了!”门外的人都欢呼起来,几个丫鬟开心得留下了眼泪,立马就有人去回秦老夫人、秦夫人这边的情况。
沈笑悄悄松了口气,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来探望的人都散了,秦睦庭向沈笑回忆起那日济渡堂里发生的一切,纨素如何挨掌,自己如何被刺都一一说了,至于昏迷后的情况便不得而知。沈笑不敢告诉他纨素至今下落不明,怕引起他担心,只说纨素被人救下,去五剑门找她的师父去了。暗地里,沈笑一直没有放松对纨素的寻找。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秦睦庭已经可以做一些轻微的活动了,便叫碧波准备好文房四宝,准备给纨素写一封信,诉说别后离情。秦睦庭坐在那里,愣愣出神,正寻思着如何下笔,见沈笑从外面进来便说道:“大哥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写信送往五剑门,请姑母和素妹往家中来住,大哥若不觉辛苦便替我接她们回来如何?”
沈笑见事已至此,瞒恐怕已经瞒不住了,便沉声说道:“其实大哥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不敢告诉你是怕你担心,病情难以恢复。现在跟你说,你心里要有准备。”
秦睦庭一见他这样子,心里一沉,完了,必定是发生了大事,而且与姑母和素妹有关。他脸上不露声色,笑道:“我进了鬼门关都能回来,还有什么可怕的?”
“其实纨素姑娘不在五剑门,”沈笑顿了一顿,看着秦睦庭接着说道:“她至今下落不明。”
只见秦睦庭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他心里乱糟糟的毫无头绪,难道素妹已经遭到不测?都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秦睦庭心中懊悔万分。
“不过我听江湖上的朋友说,光光散人在济渡堂后似乎元气大伤,躲到九峦山去闭门修炼了,纨素姑娘应该不在他手上。”沈笑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咱们快点派人去找!”秦睦庭拉起沈笑的手就要往外走,“我认识厉风堂里的几个追踪高手,我去请他们帮忙找!”
沈笑一把将他拉回,说道:“如今的江湖已经不是两个多月前的江湖了。”
秦睦庭听他语气一下愣住,问道:“你告诉我,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笑便将杨红袖如何收北刀门,灭厉风堂,败五剑门,及至后来招李家堡的事情跟秦睦庭一一说了。
只见秦睦庭脸色煞白,咬牙喊了一声“妖女”,接着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再说那杨红袖,此时正将一张卷好的小纸条递到玉奴手上,她轻声说道:“一会儿我会往李家堡走一趟,你跟我一起。路过秦家的时候,你进去,把这个交给秦睦庭。记得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玉奴到了秦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她直言要见秦睦庭。因秦睦庭的伤还未痊愈,一直以来都是不见客的,秦家门人只好带她去见沈笑了。
沈笑正在灯下看书,听见有人报说:“这位姑娘一定要见少爷,我们说少爷不见客,她也不听。”
沈笑抬起头一时没看真切,缓了一下迎着灯光看过去,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故人!姑娘,你去你爹坟前磕头了吗?你姊妹的脚伤好了吗?”
玉奴知道他在拿苷州路上求葬父的事情揶揄自己,便不接他的话,直接说道:“我要见秦睦庭,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他。”
“给我也是一样的。”沈笑翘腿坐在那里,笑看玉奴说道。
“不行,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他,这是我家小姐特意吩咐的。”玉奴看似柔弱的脸上满是倔强。
沈笑看她样子,知道她必定要见秦睦庭的,便命人将秦睦庭请了出来。玉奴看到秦睦庭,什么也没说,取出袖中卷着的字条交给他,转身就走了。留下秦睦庭和沈笑满脸疑惑,面面相觑。
秦睦庭打开字条,迎着光一看,上面写着:“欲见纨素,十三日子时至绿静桥。独身前往,切记切记。”
这绿静桥是穂州边上的一座桥,从秦家到那里要花四个时辰。以前秦睦庭和纨素去济渡堂的时候就经过了那座桥。
“这不会又是什么骗局吧?杨红袖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沈笑不无担忧的说。
“只要和素妹有关,任何的蛛丝马迹我都不能放过。”秦睦庭捏紧纸条说道。
“到时候我替你走一趟,你好好在家将养着。”沈笑看着秦睦庭说。
“不,我不碍的,妖女反复无常,我还是自己去,免得她借故出尔反尔。”秦睦庭心事重重的说。
自从秦睦庭醒后,他每日里无时无刻不在挂记着纨素,离约定还有四天时间,这四天便如四年一样漫长。这么久了终于有了纨素的消息,秦睦庭心中万分激动,久久无法平静。
到了十三日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骑上快马往绿静桥去,黄昏时分到了那里,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四个时辰,秦睦庭便将马拴在树上,自己坐在桥边等待着夜幕的降临。他回忆着一直以来自己和纨素间的点点滴滴,时而扬眉微笑,时而紧锁眉头。晚上的风依然透着寒意,枯草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全不在意,心里默默盼望着和纨素相见的那一刻。
可是子时就要过去了,秦睦庭连杨红袖的半个人影都没看到。丑时过去了,秦睦庭心中还存留着一些希望。寅时过去了,秦睦庭仍旧默默地等在那里。天亮了,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秦睦庭彻底失望了,他低垂着头,牵着马,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脑中一片空白。他太累了,身心俱疲。
不知过了多久,沈笑的声音叫住了他,他回过头见沈笑骑着马从后面追了上了。
“你没事吧?”沈笑关心地问道。
秦睦庭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得到消息,齐王和杨红袖昨天一早出了穂州,你猜他们带着谁?”沈笑握紧手中的玉骨扇说道。
“是纨素?!怨不得她让我昨天夜里等在那里,原来他们早准备好了昨天一早离开,她这样费劲心机就是怕我得到消息前去阻挠。”秦睦庭仰头向天道,“好个阳奉阴违,好个杨红袖!你伤我姑母,杀我同仁,如今又将我戏耍,带走素妹。我今日立誓,与你绝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