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十四
看见苏至,就仿佛绝望之中看到了一道光。时秋抵在苏至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方才的恐惧一下子袭上心头,觉得委屈又难过。
苏至用随身的匕首将时秋身上的绳子解了,然后捧着她的头看了看,谢天谢地的感激这房子年久失修,土墙都已经变的松软,只破了层皮,并没有将脑袋磕开了花,可进门时听到的那一声闷响,还是磕在了他的心上。
与苏至随行的一个部下,此时手里的刀已经架上了那蒙面人的脖子,一伸手扯下那人的面巾,时秋借着火光看过去,不禁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小贵子?”
苏至蹙眉,似乎也想了起来,“孙婶子的儿子?”
时秋点点头,动动腿脚站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道:“小贵子,我平日里并没有苛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一问,小贵子抬起头来看着时秋,还有些稚嫩的少年脸上现出一抹痴迷的神情,“掌柜的,我喜欢你,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
时秋一愣,霎时间有些尴尬,“孝子胡说什么,我大了你十来岁呢。”
“我不怕,我想带你走。”说着,小贵子竟指着苏至道:“离开凉城,离开他,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好的。”
时秋看看苏至一张脸已经黑透,便问道:“小贵子,是不是犯了疯魔?平日里挺好的孩子,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我不是孩子了!”小贵子忽然之间朝着时秋辩驳道:“从你收留我们母子的那天起,你就当我是个孩子,可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时秋知道这小贵子为人本不坏,便道:“既然不是孝子了,如今又胡闹社么?”
“掌柜的。”小贵子想要靠近时秋,奈何冰凉的刀架在脖子上,不曾让他动弹分毫,“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当年我逃荒多年,胆子小,在酒馆里作什么都错,你不仅没有惩罚我,还让人好好的教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还是想着等再大一些,同你说明心意,只是没有想到,竟是被苏大人抢了先。”
时秋道:“我和他两情相悦,并不在于抢先不抢先,他没有到凉城时,我从未起了成亲的心,就算是你向我说明,我们两个年岁相差太多,也是不可能的。”
“可我也没有办法!”小贵子说着,竟是抱头呜呜的哭了起来,“我也知道,我娘也曾劝过我,可我过了一年又一年,心里越发觉得煎熬,我想要带你走,带你到一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痴心妄想!”苏至此时气极了,若不是时秋站在前面,怕是已经一脚踢上了小贵子的脸。
时秋也有些气了,问道:“你只想要带我走,可曾问过我愿意不愿意?”
“我不怕!哪怕你恨我,我也不怕!”
苏至再忍不住了,过去一脚将小贵子踹倒在地,夺过属下的刀来,一刀下去,落在了小贵子的身边,险些卸下他一条胳膊来。
小贵子大喊一声,“我不怕,我不怕你!”抬起头看着苏至,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把她藏在这里的?”
苏至冷笑一声,“我行军多年,若是像你一样马马虎虎,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从这过去的时候,这破院子还锁着,再经过锁却开了,这院子荒芜破败,不像是住人的样子,就算是这房子的主人来屋里找东西,也不该黑着灯摸索,更何况这门都破成这样了,你竟然换把新锁,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时秋听得,心底对苏至也生出无限的佩服来,夫妻这么久,知晓他对外豪迈不拘小节,内里却是个细心的人,行军多年,到了什么地方观察各处风吹草动的细节,已经成了习惯,只是时秋不禁感叹,慌乱寻找她的路程当中策马而过匆匆一眼,仍旧能将这不起眼的院子看在心里,还记下了门上的锁是新是旧是关是开,而且为了迷惑对方不去打草惊蛇,骑着马儿匆匆而过,让敌人放下心来,却是悄悄徒步潜入,一举制敌。今时今日,时秋仿佛又认识了新的苏至,并且心底生出无限的崇拜之情来,庆幸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正是自己的丈夫,是他们孩子的父亲。
小贵子知道自己本就疯狂的举动已然完全失败,又被时秋望着苏至时爱慕的目光刺的心痛不已,朝着时秋道:“掌柜的,你跟着他,万一他哪一天战死沙场,你就会无依无靠啊!”
这话一说,时秋彻底恼了,朝着那小贵子道:“我当年看中你们母子心地赤城,便收留你们,却没有想到你会变成如今这样,你口口声声喜欢我,可你这般自私自利的行为,分明是在害我,莫说我们年岁上相差颇多,就算是年龄正好,你处处都好,你在我心里也敌不过我的夫君,我这辈子因他保家卫国而自豪,我的丈夫是个有魄力有担当的男人,他从不会为一己私欲,想着去破坏别人的幸福!”
小贵子踉跄颓倒在地,抱着头呜呜的哭了起来,“可是我不这么做,就只能远远的看着你,我的心里很煎熬,很难过。”
看眼前的少年,分分明也是个刚长大的孩子,时秋想起孙婶子对她和宝儿的一片用心,也不愿在逼迫下去,苦心道:“或许你还分不清什么是感恩什么是爱慕,或许只是因为我收留了你们,包容于你,你才觉得我好,既然你喜欢我,觉得我好,小贵子,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幸福?”
“我,我希望你幸福。”说着,又伤心不已道:“可我也希望和你在一起。”
时秋叹一口气,见苦苦劝说并没能起了作用,无奈道:“或许有些事情,等你再大一点,便能想明白了。”
苏至平日里在处理事情上是个大度的人,可如今扯上自己的妻子,便小气不已,眼色一递,那属下立刻将小贵子捆绑起来拉拉扯扯的带走。
出门的时候,小贵子还扭回头看着时秋,见败局已定,神情不像方才那么痛苦难过,只怔怔的道:“掌柜的,你会恨我吗?”
时秋感觉身上被捆绑过的地方还隐隐的有些疼,但还是朝着小贵子道:“若是浪子回头,就不恨。”
小贵子点点头,似懂非懂,垂着脑袋一派颓败,被拉拽着朝着大路上去了。
苏至拉起时秋的手,时秋回眸,却见他此时眼底竟是有着盈盈的波光流动,细看的话,眼眶带着一丝隐隐的红。
“我险些丢了你。”
经这一难,时秋看着苏至,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面上却是嘴巴一撇,抱怨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宝一样。”
“小宝是我的儿子,自然和我一样。”
时秋噗嗤一声笑了,却被苏至拦腰抱起,边走着,边如个妇人一样,嘴里嘟囔道:“这么瘦的人还遭这番罪,头上还冒着血,回去可要好好养养。”
出了那破屋的门,旁边还有其他人,时秋一下子觉得不好意思了,悄悄推了推又推不开苏至,干脆用袖子蒙在脸上,仿佛这样就没人知道她是谁了一般。结果苏至一看时秋这个样子,哈哈的笑的更欢快了。
回到凉城,城里最有经验的大夫为时秋诊了诊脉,只除了气血亏虚的厉害,也就额上有些皮外伤了,将那伤口包扎一番,开了些补养的药品,才背着身上的药箱离开。
一夜里,时秋便开始做起了梦,一会儿梦见有歹徒抓住她,不是要杀了她,就是要侮辱她,一会儿又梦见苏至上了战场,整个人都受了伤,总之翻来覆去的,一宿都没能睡的安稳。
大清早一醒来,时秋出了门去,见孙婶子跪在自己的门口,看那样子,似乎已经跪了许久。
时秋过去本想将她搀扶起来,可孙婶子却不住的朝着时秋叩起头了,磕的地面咚咚作响,额上片刻便起了一片血印。
相识这么多年,时秋知道,孙婶子虽然是带着儿子逃亡来的,但是是个敞亮直爽的性子,干活勤快从不偷懒,也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
这些年来,孙婶子对时秋好,处处为时秋着想,但是有了什么难处,能自己挺便挺过去,轻易没有开口同时秋求过什么,这样耿直的一个娘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还是向时秋折了自尊折了腰身,指天立誓要一辈子在时秋面前做牛做马,只求时秋放小贵子一马。
时秋知道,孙婶子的丈夫死了,小贵子便是她的命,要是小贵子有个三长两短,孙婶子的天就塌了。可小贵子犯下了错误,有了错处便要受些惩罚,时秋将孙婶子拉起来,跟她说明这个理,孙婶子难过,却是个明理的人,央求时秋网开一面。
最后的结果,是小贵子在牢中被关了三天就放了出来,但是却永远都不能再回酒馆里做跑堂了,时秋知道,若小贵子是个有骨气的人,他已经大了,必然也可以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男儿出去走走,说不定心境开阔,才能认清心底对她的,究竟是感恩还是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