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征税
从博陵侯府出来,彭军牵着大郎的手道:“大郎,既然你和佛祖有缘,你就好好跟着圣僧,为父要回到曲陌乡做个踏实的农民,你看太子这么好,听又当国了,为父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彭大郎双手合十。
“父亲,我要侍奉佛祖,传宗接代的事就只能交给弟弟了!”
彭军用赚的钱娶了个老婆,生了个儿子。
“明白明白!”彭军擦擦眼泪,“你去般若寺吧,为父要回去了!”
父子在博陵侯府门口分别,彭军就雇了一辆驴车回到了乡里。
他现在是乡里名人了,遇到一个乡民都和他热情地打招呼。
曲陌乡有近五百户人家,大都是自耕农,其中有一部分是之前流民被安置在此。
所谓自耕农就是自己有几十亩地,在大赵户籍册上有着独立户口的农民。
彭军回到自家的泥瓦房,看着年轻的妻子和幼子,想着自己的四十亩土地,觉得今年虽然会艰辛,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今年收了六十石的粟米,比起往年少了一半,但是今年朝廷征税特少,国税只征收了两石,地方乡里也只收了两石,剩下的可约点可以维持一年的口粮。
大赵当时实行的是占田制,每户可以占田一百亩,收税按七十亩征收,不管你有没有这么多田,只要是独门独户就要按七十亩交税五石半。
占的田多来自开垦或购买,实际上百姓占田均不足,少的十几亩,多的四五十亩。
所有郡县都有不少无主荒地,那些肥沃的土地被豪强侵占,百姓是斗不过他们的,稍微偏远一些或者肥力较差的土地,百姓觉得耕种无利可图,也就任其弃置不理。
由于占田是有数额规定的,所以豪强的侵占也不合法,豪强间对一些特别的肥田也经常械斗决定归属,官府因为对豪强要安抚,所以容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上是中央的征税,地方也要征税,他们征收没有统一规定,而且地方的豪强往往联合起来把税摊派到自耕农身上,中央加地方最低十石起步。
这些是正常的收税,平日里若有征伐就要摊牌粮食,或者官府一时兴起也会来个苛捐杂税。
那时一亩旱地大约产三石粟米,遇上灾害产量就减半或者颗粒无收。
而平均下来,每人每年要吃三十石。
对于彭军来,花了所有钱买了四十亩地,成为了自由自在独门独户的自耕农,正常年份收粮一百二十石,中央征税时却要按七十亩来征收五石半,地方收取五石多,十一石去掉,三口之家加上一条耕牛敲填饱肚子。
其实自耕农的境况很脆弱,稍微碰到点灾人祸就会破产。
邻居老李头见高僧弟子的父亲回来了,连忙过来看望,他也信佛,将来有机会可以让彭军带去般若寺礼佛一番,般若寺可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可以迈进的。
两人寒暄一番,李老头出了自己的愿望,彭军自然应承,儿子现在是自己的骄傲,给乡邻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应该的,同时可以让他们真正见识到儿子的风光。
聊了一会儿,老李头就唉声叹气起来了。
彭军道:“李大哥,最近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跟老弟我?”
老李头道:“听太子下令收足粮税,我们一家五口人本就不够吃,这下又要出去很多粮食,日子难过啊!”
彭军想起了太子和蔼可亲的样子。
“不会吧,昨我还见过太子,他很平易近人,是好人啊,不会这么不顾我们的死活吧?”
老李头觉得彭军在吹牛,你儿子虽然是高僧之徒,和太子应该扯不上关系吧,去了一趟般若寺,人都有点浮夸起来。
不过他没有心事去计较真假,而是有点急道:“我可没有胡,隔壁乡昨来了公差补收粮食,有几户不肯交,结果被打得头皮血流,家里唯一剩余的一点粮食也被搜走了!”
老李头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彭军相信了他,也许太子有不得已的难处,需要各家各户补足粮食,交税是应该的,到时候配合就行了。
“李大哥,传言虚虚实实,等到时候官差来了我们就知道实际情况了。”
李老头忧心忡忡。
“对对对,只是他们官差这次征税是平时的两倍,那样的话真是没法活了,但愿实际上是某些泼皮耍赖惹怒了官差造谣生事才好!”
此事早已传遍了曲陌乡,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地睡了一夜,按照以往的情况,第二日就该轮到他们了。
清晨,彭军就听到了屋外杂沓的声音,鸡飞狗跳,仿佛强盗进村一样。
“砰!砰!砰!”
院门被一阵急敲,彭军极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被子里起来。
“睡呀!”
“我等乃是税差,这家主人快快开门,公务在储搁不得!”
彭军一下子醒了,尽管有所准备,心跳还是不由加快,老百姓最怕和公差打交道,紧张啊!
彭军打开房门走进院子,果然外面站着二十几个皂衣税差,有两人拿着笔和簿子,有四五人拿着戥称,还有七八人空着手,腰间却带佩刀,这些皂隶的后面是十几个赤脚的挑夫。
这么大的阵势?彭军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
他打开门,那些皂隶一拥而入,差点没把彭军挤倒在地。
“我,你就是这家家主彭军吧?”一个胖胖的皂隶环顾屋舍一下道。
“正是鄙人!这位官差来此是?”彭军点头哈腰心翼翼地问道。
“什么?”胖差不屑地瞟了他两眼,“都了是税差来幢然是收税!”
“是是,我对多此一问了,只是今年不是收过一次了么?”
旁边一个黑脸税差道:“怎么这么多废话,谁规定税不能收第二次?朝廷想什么时候征就什么时候征,我们有什么办法?还有你以为我们愿意到这穷乡僻壤来!”
胖税差喝道:“黑子,你比他废话还多!......彭军,请你如实呈报今年的粮食收成。”
就在这时,彭军院门口已经来了不少乡邻,他们想看看这些税差到底如何收税。
彭军想也不想道:“今年年成不好,只收了六十石!”
胖差朝黑子税差看看,对方点点头。
胖差道:“好,交二十石。”
彭军吓了一跳,交二十石?只剩一个大人一个人孩的口粮?
“官差大人,是......两......石吧?”
胖差不理他,歪着头对着黑子道:“记上去,曲陌乡彭军,纳粮二十石。”
彭军觉得脊背发凉,只剩三十多石粮食,耕牛是铁定要卖掉换钱了,不然全家得饿死,可是没了耕牛,来年怎么办呢?
他正遐思间,胖差不耐烦地催促道:“彭军,带我们去粮仓查验,然后当场交粮!”
彭军内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看到那些带刀皂隶虎视眈眈的眼神,他这眼前亏是吃定了。
一群人跟着他来到粮仓,胖差验粮,六个皂隶分两组,两人过称,一惹记,片刻就把二十石粮食拣出。
胖差朝那些挑夫一招手,他们就过来把粮食装入麻袋中,再用麻绳把袋子缠绕几圈绑结实,再在上方打一个带扣的结,把扁担插入扣里,挑往税差停在管道上的驴车。
看着一担担的粮食往外挑,彭军觉得心在滴血,他的妻子想出去阻拦,被彭军死死拉住,他想起了李老头的话,又根据一些所见所闻,知道这一些官差为了完成任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乡邻们看到彭军一下子被征走这么多粮食,一个个面如土色,这里面比彭军不如的大有人在,他们霎时间觉得都要塌下来了!
有些人失魂落魄,有些人心里泛起了一些鬼主意,匆匆赶回家里。
彭军送走这帮瘟神,一下跌坐在院子里,妻子过来和他抱头痛哭,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搞完了彭军,胖皂隶带着一帮人趾高气扬地离去,今这家还算识相,开头也挺顺利,最讨厌就是那些刁民隐瞒实情,被戳穿后还死活不认,拿点粮食阻挠不停。
在来此之前,他们早就想方设法打听好每家每户今年的收成,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隔壁乡碰到几个不老实的已经被收拾了一顿,今彭军就很老实,这样的人他们喜欢,不然一动气他们就忍不住要打饶!
接着他们来到了李老头家,他们家的院门早已打开,李老头带着妻儿在门口迎接他们。
李老头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已经成年,儿子十二三岁,女儿只有七八岁。
胖皂隶觉得这个老头挺识趣的,笑着问道:“李刚,你们今年收了多少粮食?太子刚刚当国,需要收粮充盈府库,你可以好好配合呀!”
李刚有八十亩土地,由于他善于管理,尽管今年风不调雨不顺,他还是每亩收了两石,总计一百六十石。
李刚早就合计好了,他要按照郡县平均的产量汇报收成,不然按照彭军他们被纳的比例,他要交五十石!
本来他们剩余的粮食刚好可以一年免受饥饿,但是这一交之后全家都得挨饿!
“这位差爷,今年年景太差,我们只收了八十石谷物,唉,下半年一家子都不知道吃什么过日子呢!”
他一付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挤出来几滴眼泪。
胖皂隶才不管他多么可怜,转头朝黑子看看。
黑子核对了一下记录,冷笑道:“大哥,刁民!”
胖皂隶拿过本子一看:曲陌乡李刚,收入一百六十石。
他突然间就烦躁起来,卷了卷衣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李刚,老实点,本差还有很多家要收,你家五十石,领我们去仓库。”
李刚心里哇凉哇凉的,不过他不相信这些人能知道他真实的收入,所以他哀求道:“我们就收了八十石谷物,若是交了五十石我们真的没法活呀!”
胖皂隶把本子扔到他手里。
“自己看看,你以为我们是猴子吗任你戏耍,这年头没两把刷子能出来混?”
李刚抓住本子,苦笑一下:“差爷,我不识字!”
“父亲,给我看看!”他的大儿子过来拿过本子,他上过几年学,认得一些字。
“大郎,上面写得啥?”李刚凑过去。
大郎就是老大的意思,所以一般人都称呼别人或自家的孩子为大郎、二郎......
李大郎看了一下到:“父亲,上面记着我们今年收入是一百六十石。”
李刚吓了一跳,这是哪个王鞍知道得这么清楚还告诉了税差!
他硬着头皮道:“大人,这是哪里来的数字,完全是瞎写呀,我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粮食!”
胖皂隶的数字是乡里一些泼皮混混提供的,他们平时没事就走街串巷,对于谁家发生点什么事,有多少财产摸得一清二楚。
黑子道:“大哥,刁民,不要跟他废话,直接搜粮食就行!”
胖皂隶道:“搜!”
李刚一百个不愿意,上前张开双臂阻挡,他的大儿子也跟着拦在前面。
这群皂隶才不管,全都一拥而上。
“抢粮食了!快来人呐,有人光化日下抢粮食了!”李刚开始大呼叫,手上不停推搡那些皂隶。
胖皂隶被激怒了。
“他娘的,老子执行公务,你当老子是强盗,我看你是欠揍!兄弟们给我教训他!”
这群皂隶最喜欢打人了,把李刚父子围起来开始拳打脚踢,不一会儿就把他们打趴下了。
李刚被打得金星乱冒,这时才想起不能惹着这帮官差,他看见儿子蜷曲身子躺在地上,赶紧告饶道:“差爷,我错了,求求你们停手,大郎还,不能打残咯!”
黑子狞笑道:“错了就更应该要接受教训!”
一帮人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
李刚非常后悔自己的莽撞,他忍痛挣扎着爬起乒儿子身上替他遮挡,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他的全身。
旁边的乡民没有人敢上前制止,李刚的妻子更是吓得护着幼的儿女躲进房间。
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施暴后,李刚渐渐躺在地上不动了,胖皂隶才喊停。
“哼,躺着装死,这次就到此为止,下次若敢阻拦我等执行公务,直接抓进大牢!兄弟们,搜粮食去!”
一群皂隶走向屋内,黑子经过时还特意从李刚身上踩过,旁边的乡民们看到李刚依然一动不动,可是没有人敢上前查看。
李刚家的房子不大,一会儿粮食就被找到了,胖皂隶也懒得清点,指挥手下一股脑儿将粮食全都收走了!
敢阻拦他办事,就要给点颜色瞧瞧!况且多收早完成任务!
直到这群如狼似虎的皂隶远离李家宅院后,部分乡邻才上前查看李刚的情况。
彭军也在人群中,他第一个冲上去搬开李刚并把他翻转过来,只见他口吐白沫,眼珠泛白,用手放在鼻子下也感觉不到气息。
“李、李大哥死了!”他哭喊道。
周围的乡邻们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失声痛哭,既为李刚,也为自己。
李妻从房里跑出来扑在李刚身上嚎啕大哭,刚刚好好的人没就没了,以后没有了一家之主,真不知如何活下去!
彭军擦了一把泪,过去查看李大郎的伤势,好在他呼吸均匀,应该只是昏厥过去了。
他叫了一个邻居扶着李大郎进屋放到床上,然后又跑出去帮忙处理李刚的遗体。
他想不通啊,太子那么和蔼可亲,怎么能纵容这些差役如此为所欲为呢,太子一定不知道此事吧!
李大郎昏睡了一后终于醒了,到邻三,李刚被草草掩埋了,李家没有能力办丧事,乡邻们也没有心思参加什么葬礼,那些皂隶因为完不成任务,像蝗虫一样开始变本加厉地肆虐,所有人家都被搜刮地只剩个把月的口粮,很多人羡慕起李刚来,还是死了好,一了百了,不用头疼后面的日子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