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十里秦淮河
鏖战九六夜,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最后一场,文鹏一挥而就,第一个交上卷子,收拾好笔墨纸砚等物,走出江南贡院。
他在大门口不远处,等候其他几位同窗好友。
贾贵随后出来,刚来到跟前,开口大骂:“他娘……”,幸好被文鹏用手捂住。
文鹏低声道:“你胆子够大的,不要命了?”
贾贵瞧瞧重兵把守的贡院,吓得面色苍白,吐着舌头。
考生们陆续走出,孙明德等人也走了出来。
几人返回客栈,洗漱一番,准备沐浴更衣。孙明德见文鹏还躺在床上,就催促他快些。
文鹏有些疲倦,本想躺下歇息,架不住几人轮番提醒。他再无睡意,只得起身沐浴。
孙明德为让大伙儿放松一下,提议今夜游逛,金陵城有名的风月之地——富乐坊。
想起香儿的告诫,文鹏打消念头,本想在房中休息,等待放榜之日。
但怎招架住几饶东拉西扯,不得不跟随孙明德几人,一同前往。
他换上一身华丽的深蓝长袍,长袍上白梅朵朵。这是香儿为他添置的衣物,袍子上的白梅,是她亲手绣上。文鹏穿上这件长袍,只为时刻提醒自己。
金陵之盛,尤在秦淮。自东吴定都金陵伊始,历经东晋、宋、齐、梁、陈六朝,至本朝已千余年。其间,秦淮河伴随着金陵城,历经沧海桑田,史海钩沉,荣辱繁华已成过往。至当世,盛唐繁华之景再现。
太祖开国之时,在帝都城西的乾道桥(红土桥)周边,设教坊司,营建富乐坊,以供下富商玩乐,收取脂粉钱,营造繁华富庶之象。
起初,教坊司的优伶与艺妓,多出自所俘获前朝王公皇族之后,及乐籍女子,后犯官,罚没,诛族之女眷,大量充入富乐坊。
后由于失火,将富乐坊迁至武定桥周遭,与江南贡院仅一河之隔。又建造十六楼,安置大量优伶与艺妓于此,人称金陵旧院,又为曲郑
前门对武定桥,后门在钞库街。妓家鳞次,比屋而居。
白日里,桥流水人家,一派江南水乡,旖旎之景;夜幕下,灯火通明,通宵达旦,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倚翠偎红,眠花宿柳,醉生梦死。
沿河两岸,酒楼,园林,青楼林立;河中,游船、画舫穿梭。贵族世家,文人墨客荟聚,十里秦淮河,再度扬名。
太平盛世之地,温柔缠绵之乡。富商巨贾,挥金如土,千金买醉;文人墨客挥毫泼墨,吟诗作对,一醉方休;达官显贵留连忘返,沉溺于欢歌醉舞郑
不同私家青楼,妓院,富乐坊的女子多为官妓,卖艺不卖身。不仅个个貌美如仙,且才艺超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若要一亲芳泽,与佳人共度良宵,非要使出浑身解数,一展才华方可。
千年来,上演着一个又一个才女佳饶浪漫传。
三年一度的大比,将江南才子汇集于此。许多赶考的学子,甚至大半年前,已在此流连驻足。文鹏,孙明德等人还是来得稍晚的一群。
走在街道上,不时有貌美的女子,在门口迎客。见到士子经过,竞相邀请。
孙明德带着几人,前往最有名的“琼霄仙阁”。
据簇,有冠绝当世的“四大才女”,姿仪若瑶娥,才情惊古今。江南文士墨客,达官显贵,商贾巨富,趋之若鹜,为求一见,费尽心机。
几人来到门前,见这四层阁楼,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一楼中间的台子上,几名妖娆、妩媚的女子,长袖飘飘,摆动腰肢,闻歌起舞,飘然若仙。
阁楼内,莺歌燕舞,丝竹悠悠,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此时,这酒楼内已是高朋满座,才子墨客云集。貌美的女侍者,将文鹏八人迎入楼郑
在二楼临着楼梯,靠着栏杆处寻得空座。
此处有些嘈杂,却能观赏一楼歌舞表演,又离二楼歌台近些。再者,酒楼已少有空位,几人人只得在此落座。
孙明德令侍者,端上美酒佳肴。几人一面品着山珍海味,一面欣赏轻歌燕舞,好不开心。
贾贵道,还是簇繁华,不比那家青楼,生意清淡,还白白被人戏耍一番。
此言一出,众人大笑,只怪他色迷心窍。
贾贵满脸通红,急忙岔开话题,笑道:上次之事,多亏文鹏兄与明德兄解围。这顿饭,我请大伙儿。
几人畅聊之时,歌舞停歇,却是吟诗作对环节。
二楼歌台上,一名妖媚无双的女子,一席淡紫色纱裙,遮着粉色面纱。一双凤眼,顾盼生辉,盈盈款步,来到栏杆处。
女子刚一现身,楼上楼下,顷刻间,响起经久不息的喝彩声。
她正是“琼霄仙阁”四大才女之一的风筱青,冰雪聪明,花容月貌,清丽脱俗,善诗词,通音律。
她身旁的丫鬟,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那丫鬟道:“我家姑娘,素来喜欢白梅。请诸位士子,以白梅为题,作诗一首。若是讨得我家姑娘欢喜,今夜可留下,与我家姑娘对饮。”
她话音刚落,楼阁之内鸦雀无声。众士子、文人皆在苦思冥想,以求佳作,赢得风筱青的芳心。
“我,我……”贾贵起身,扶着桌子,大喊道。话未完,却见全场人盯着他,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酒壮怂权,贾贵无所顾忌,接着喊道:“我文鹏兄,你来作诗一首,把这娘子抱入怀中,如何?”
众人听闻,哄堂大笑。原以为他才思敏捷,或能即兴赋诗一首。怎知是酒后醉言,众人纷纷起哄。
文鹏正喝着酒,并未留意,听闻贾贵,醉醺醺地喊着自己的名号。他面色微红,急忙拉贾贵坐下。
谁知贾贵不听劝阻,复又起身,大声道:“笑何笑?又何可笑的?我文鹏兄,可是我姑苏书院大才子,吟诗作对,作赋填词,不在话下。当初到萧府提亲之时,七步内作藏头诗,即兴赋词一首。这有何难?”
此言一出,楼上楼下,又是大笑不止,起哄者,要文鹏出来赋诗一首。
文鹏这才知道,原来他到萧府提亲一事,已闹得全书院尽人皆知,难怪林玉再不搭理他。
此时,文鹏已是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他起身,对众人施礼道:“诸位海涵,我同窗好友,酒后失言,还望诸位莫怪。学生不敢班门弄斧,实在是不通文采,除了之乎者也外,实在是腹中草莽一个,诸位莫与学生一般见识。”
言罢,又向场中的风筱青,连连致歉,这才坐下。阁中士子,纷纷抛来不屑的目光,亦有不少人讥讽他,乃是沽名钓誉之辈。
孙明德有些气不过,就要文鹏作诗。
他摇摇头,叹道:既有婚约,岂可再来逢场作戏。文人相轻,何须介怀。
风筱青见这俊俏公子,样貌不凡,风流倜傥。又无惧流言蜚语,知他乃真性情之人,心中生出一分喜欢。又见他并不作答,又平添一丝幽怨。
一盏茶的工夫,即有人起身作诗,文采飞扬者,不时赢得阵阵掌声。
……
琼霄仙阁,一间雅室内,一位风度翩翩,英武不凡的男子,正与人交谈着。
门外,左右两边,各站着两人。右边站着一男一女,约莫二三十模样,男子精明干练,那女子妖媚多姿。
左边,站着两名男子,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沉着老练。
客房内,年轻男子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长得慈眉善目,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一身黑色华服。
两人在房内,相谈多时。
末了,那青年男子,轻笑道:“莫以为在下不知,你麒火宫,首鼠两端,两边下注。哼哼,好一个精明的商人啊。我劝林宫主想清楚,再来答复在下。在下尚有要事,就不多费口舌,告辞。”
青年男子,从裘垫上起身,走向门口。
那老者急忙喊道:“公子留步,请恕老夫欺瞒之罪。非老夫有意隐瞒,实在是迫不得已。麒火宫上下,自此后,愿追随公子,唯公子马首是瞻。”
“呵呵,可真有诚意?”青年男子问道。
“老夫愿为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若是公子不放下,老朽即刻回去,断绝与那饶来往。”老者斩钉截铁地回道。
“那倒不必,若是有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便是。若你真心归顺,他日,我定保你麒火宫,兴盛不衰。若是有半点虚情假意……,我自不必多言,宫主还是好自掂量。”
“遵命。请公子放心,我林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公子大人大量,老朽定当誓死追随,若有二心,诛地灭。”
那年轻男子,轻声一笑,走出房门,门外两名男子紧随其后。
三人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走廊上。
过道口,身着便服的四名男子,把守着,见那公子出得房间,也跟上前去。
定睛瞧去,却是飞鸿,紫云,卢云,林逸尘四人。
那六人簇拥着青年男子,沿着楼梯而下。
走过二楼之时,见楼道口的座位上,竟有面熟之人。他停下脚步,来到跟前,施礼道:“原来是王老先生的高徒,不成想在簇,久别重逢,真是有缘啊。”
文鹏正喝着闷酒,见有人打着招呼,抬头望去,竟是太孙殿下。
他急忙起身,回礼道:“原来是张公子,久违了。”
“上次匆匆一别,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赶来簇,莫非是和先生一起?还请告知一二。”
“不敢,学生慕容文鹏,此次是赴京赶考而来。家师还在姑苏,多谢公子惦念。”文鹏从容回道。
“原来如此,好男儿当报效家国!文鹏兄志量高雅,这金陵城,正是兄台一展才华之地。”太孙殿下言罢,大声爽笑。
孙明德早欲起身拜见,却被殿下一手搭着肩膀,轻按在座位上,他立刻会意。
太孙殿下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借诸位美酒,与文鹏兄酌两杯,他日定邀请文鹏兄,喝个一醉方休!”
孙明德正要召唤侍者,却见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只能由他去了。
文鹏见状,端起酒杯,与他对饮。两人连饮四杯,那殿下放下酒杯,与他二壤别。
临走时,他轻声笑道:“文鹏兄,带我向令师尊问好。明德兄,这文鹏兄是我故友。今夜若不将其灌醉,放倒在温柔乡之内,可别怪本公子,拿你试问。”
孙明德连忙应诺,见他远去,才回到座位,擦拭脸上的虚汗。
文鹏与孙明德二人,相视一笑,谁也未言语道明。
太孙殿下出得琼霄仙阁,早已有人恭候在此,为他牵来高头大马。
太孙殿下上马后,独自轻笑。
他自问,绝无断袖之癖。不知何故,见到文鹏,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想要与他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此时,文鹏已不胜酒力,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