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众生相
因为下雨,穆家大宅里早早掌起了灯。一溜风灯在回廊上屋檐下散发着温暖的黄光,这光随着灯的移动又照得近旁的东西一会大一会小。
豆大的雨点子扑打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穆寒亭站在窗口瞧着阴雨下的芭蕉树,想了想回头问临山,“老爷歇了吗?”
“还没有,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大少爷进去了。”
“把人看住了,怎么处置等我回来再说出。”说完他披上外套拿着伞出了院子。
刚穿过草坪要上回廊时,一阵激烈的争吵从回廊上传来。
“穆寒山,你敢把那个女人抬进来,我就让整个上海滩的人都来看看穆家的大少爷是个什么货色。”大嫂唐倩如的声音,尖利的愤怒的混在雨里,如刀子一样。
“那好啊,正好也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配不上你。你若有骨气也学一回红拂夜奔,一怒之下休夫另嫁。”穆寒山的声音清冷得毫无感情。
“你……你当初八抬大轿娶我进门的时候怎么说的,现在都进了狗肚子吗?”
“你也知道是当初。你自己再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整日里不是拈酸吃醋就是往唐家捞东西。粗鄙不堪!”
原本恩爱的夫妻一旦生怨简直比仇人还不如,仇人见面至少可以眼红,可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会像夫妻这样出口的尽是毁人尊严的诛心之言。
“穆寒山,你不要血口喷人。”女人歇斯底里喊着,一双眼瞪着自己同床共枕了多年的丈夫,恨不得迸出一团火来烧死这个眼前人。
“唐倩如,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有数。我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看在你还是穆家大少奶奶的份上,希望你也摆正自己的位置莫要生事。”穆寒山说完拂袖而去。
“你给我回来,你这个王八蛋!”女人的哭喊声混合在大雨里砸在地上,满是泥泞不堪。
穆寒亭撑着伞转身从另外一条路去正房,有些事非礼勿听,既然听见了那就全当不知道。
到了正房,穆老爷喝完参茶正在看报,见着穆寒亭进来便摆摆手让佣人退下。
“你过来不会是想当你大哥的说客吧?”穆老爷显然先前被穆寒山气得不轻。
“大哥有什么事需要父亲出面吗?”
“不提也罢。你过来又是为了什么?”穆老爷放下报纸取下老花镜往椅子上一靠,揉起了眉心。
“漱月阁的事。”穆寒亭斟酌了一下接着说道:“他死了,服毒自杀。”
穆老爷听完揉眉心的动作顿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刚发现的,尸体身上已经出现了尸斑。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一具骸骨,就是几个月前清理湖底挖出来的那一具。”
穆老爷皱了皱眉头,“尸体怎么处理了?”
“存放在冰窖。”穆寒亭看着父亲,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眉头紧锁大约也只是觉得烦躁。
“找个时间入土为安,毕竟是穆家人,该入祠堂就入祠堂。对外就说积劳成疾不治而终。”
“是。不过三太太找人的时候曾经闯过漱月阁。”
“这件事我来办。”穆老爷说着从桌上压着的一沓报纸里抽出来一张递过来,“华阳化工的事不是已经平息了吗?怎么又被媒体抖了出来,还是云清执笔,这是打算大义灭亲吗?”
“是我授意的。一来是为了打消工人的恐慌情绪;二来也是表明穆家的态度,免得这些捕风捉影的媒体在背后非议穆家,对家族声誉产生不好的影响;三也是给云清闹着玩儿。”
“你办事我放心,那就按你的思路去办,不过要尽快解决。”穆老爷说着收回报纸,“刚才你大哥来过,请求我答应他把一个歌女收进来,被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穆寒亭听着没有说话,穆老爷看着他最终放弃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叹了口气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学你大哥,在婚姻之事上让我跟你母亲为难。”
“儿子谨记。”
“今天傅家的小姐我也见了,知书达礼很是体面,你母亲属意说给你,我也觉得合适。有空两家一起吃个饭,谈一谈婚事。”穆老爷说完往后一靠,戴上眼镜接着看报纸。
“儿子告退。”穆寒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起身离开了正房。
他向来只听他自己的,包括婚姻大事。
离开正房他看看时间尚早,便拐去了穆云清的住处,二楼房间还亮着灯,想必还在改稿子。
敲了几下门,穆云清下来开门,穿戴整齐指尖夹着一支笔。
“二哥,您怎么来了。”
“刚与父亲商量完事情,从这里路过就来看看你。”穆寒亭扭头看见了桌上摆放的咖啡器具,“咖啡喝着怎么样?”
穆云清苦笑一下,“不怎么样,我不像傅法医是留洋归来的,能品得出咖啡的好赖来。”
“你想说什么?”穆寒亭拿起一本杂志翻了翻,随口问道。
“二哥,你是不是对傅法医有那么点意思?”
“你想说什么?”穆寒亭抬头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他将心理对傅薇的那一些旖旎归结为人性,是男人对于漂亮女人的欣赏,无关情爱,纯属本能。
“那另外一位傅小姐呢?我听说父亲跟母亲很是喜欢这位傅小姐。”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穆寒亭没搭理她这茬,他到现在都还没看清这另外一位傅小姐长什么模样。
“我查过傅家的资料,权贵之家小道消息一大筐,再说我又是在报社工作,就利用职务之便搜集了一些看起来靠谱的资料,二哥想看吗?”穆云清这一手钓鱼的本领学得炉火纯青。
“不必了。”穆寒亭说完放下杂志,“我来主要是想问问华阳化工那件案子,你打算怎么个跟进法?”
“我已经跟傅法医达成了某种共识,会从警局适当得到一些资料。”穆云清有选择性地向穆寒亭隐瞒了一些事情,出于职业习惯。
“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这里有一份那几个工人的资料,兴许对你有用。”他把东西放下起身就走。
“二哥。”穆云清捏着那张纸想了想,“我还是觉得傅法医可能更适合你。”
“行了,你早点睡。”穆寒亭冲着后面摆摆手打着伞离开了。
雨水依然嘀嗒个不停,从回廊上过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一盏红灯笼从正房出来直奔后头三太太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