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渡劫-除郑泰(下)

郑成功快步上前扶起郑七,拉着他手将他请到主座旁,环顾众人,沉声道:

“七兄弟,当日你与众兄弟冒死刺杀黄梧,本来已经得手,谁知半路杀出一位和尚,救了黄梧一命,白白牺牲了众多兄弟性命。七兄弟,若是你再见到那位僧人,可能认出来?”

“启禀国姓爷,那秃驴就是化成灰,人也能认出来!”郑七咬牙切齿喊道。

“好,郑七兄弟,你来瞧瞧,当日你见到的那位和尚今日可在此处?”郑成功坐了下来,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人遵命!”燕七抬头也不看别处,径直望向朱慈煊,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渐渐凝聚为一道炽烈的光芒,回过头朝郑成功自信满满喊道:

“启禀国姓爷,就是这个和尚!当日我等兄弟刺杀黄晤那狗贼,眼看就要将他取了性命。就是这厮喊了一声,这才功败垂成,可怜二十多位兄弟就这样白白断了性命!”

“慈木大师,你可有话要,”郑成功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朱慈煊,温暖热情的声音瞬间化作了寒澈的北风刺了过来。

“确有此事!”

朱慈煊一听到郑成功和郑七的一问一答,心立刻直往下坠:“该死的墨菲定律,想不到自己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哎,这次自己真是大意了,自己来到台湾之后一切顺风顺水,都忽略了这件要命的大事。”

他望向郑成功,见他满脸怒容,飞快的给自己壮胆:

“我是西南使臣,又对他有救命之恩,难道他敢杀我?大不了将我驱逐出台湾。我现在有暌一千人相助,又有张煌言数千队伍,应能顺利返回广西!”

想到这,胆气略增,心情也平和下来,上前一步道:“延平王,僧当日一时不明真相,一时动了怜悯之心,还望延平王见谅!”

“大师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救那黄梧性命,王自不怪你,”

啷啷声音响起,郑成功猛地起身,抽出主座旁边的利剑,走到朱慈煊面前,冷冷道:”慈木,本王痛恨的是,你明知道本王与黄梧有不同戴之仇,却瞒着本王此事!你应该知道,本王最痛恨的就是别饶欺骗!”

朱慈煊眼见郑成功提着寒光闪闪的利刃,深怕他盛怒之下砍了自己老命,忙解释道:“启禀延平王,僧受太子殿下所托,不得在延平王面前提及途中之事,以免坏了机。”

“大师不远万里,涉险而救王,王感激不尽,”

郑成功反手持剑,朝朱慈煊一拱手,起身又道:“但那黄晤与我郑成功仇深似海,你救了他,便是我郑成功的仇人!我郑成功平生不欠别人恩惠,你有恩于我,有什么要求,今日便提出来吧。”

“延平王,僧无所求,只愿再单独一叙,”朱慈煊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思索着该如何破局。事到如今,只能拼命一搏了。

“好,王也想好好问问你,是什么慈悲心让大师出手救那黄梧的?”郑成功挥手喝退众人,偌大议政大厅只留下郑成功和朱慈煊两人。

朱慈煊以手支颐,想着该如何开口,对面的郑成功却先出声了。

“大师,适才王言辞多有冒犯,还请多多见谅!”郑成功突然一反先前的暴怒态度,居然向朱慈煊道歉起来。

这令他不得不将先前准备好的推脱言辞吞回了肚子里,疑惑得望着郑成功。

郑成功笑着解释:“那黄梧乃是叛将,又与军中诸将有刻骨仇恨,若是本王言辞宽容,他们定然不服!”

“延平王一片苦心,僧谢过,”朱慈煊舒了一口大气,心道:“看来老命是保住了,至于结局好坏就看自己的应对之策了。”

他低声对郑成功道:“延平王,实不相瞒,僧这几日奉命查核军中账务,发觉颇为奇怪。若是没有猜错,军中定有人将军中资金秘密转往日本长崎通事处。”

“啊,”郑成功大吃一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大师,可知有多少银子?”

“具体金额得要细细查明才行,”朱慈煊心中盘算了一会儿,低声道:“僧粗粗细算一番,约莫四十万吧。”

“四十万两银子?好个建平候!”郑成功怒气冲冲,尽量压低声音喊道:“怪不得昨日晚上,他急匆匆得将郑七的事情告诉了本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建平候想置僧于死地?”朱慈煊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本来对郑泰还有一丝怜才之心,但听到对方想要自己性命;立刻下决心要除掉对方,于是献策道:

“启禀延平王,若是僧猜测不错,建平候只怕与王爷的毒杀之劫有关。”

“这,”郑成功反倒是犹豫起来,帮郑泰话辩解:“建平候虽然贪财,但十多年来辅政本王,可谓尽心尽力,断不会有害王之心。”

“僧有一计策,延平王不妨试一试,”朱慈煊低声将心中的计策告诉了郑成功。

郑成功沉思片刻,微微颔首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用大师之计。”

完令护卫传郑泰等军中诸将回到议政大厅,当场宣布将朱慈煊扣押在府邸内屋,听候发落。

接着,郑成功召开军中会议,询问左右诸将该如何处置朱慈煊。

此时陈永华、张煌言等人皆留在明州(厦门),军中诸将有不少是郑氏族人,他们痛恨黄梧挖了他们的祖坟,因此均是义愤填膺得大喊:“延平王,这和尚可能是黄梧同党,应将他就地正法,以正效尤。”

郑成功眉头紧锁,挥手断然道:“慈木大师受太子殿下和晋王所托,乃是大明钦差使臣,王若是伤他,便是对晋王和太子殿下的大不敬!”

郑泰恶狠狠道:“延平王,既然如此,那便请他尽快离开明州,眼不见心为净,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恶心了兄弟们的眼睛。”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片附和之声。

这时,马信走出位置,拱手劝道:“启禀国姓爷,末将以为建平候之策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郑泰指着马信怒喝道:“国姓爷召集我等来此,所商讨的乃是郑家家事,建威伯你一个外人,就不要掺和进来了。”

“慈木大师乃是子使臣,与他相关的岂是私事?”马信振振有词道:

“如今明州距离西南相隔数千里,途中隔着几十万清兵,若是慈木大师离开,不就是等同于杀了他们?”

“杀也不行,留也不行,你们倒是该如何办?”郑成功挥掌重重拍打了几下桌子,猛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摇摇欲坠。

“国姓爷,”马信眼疾手快,第一个抢步上前扶住郑成功。

郑成功脸色苍白,不住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对郑泰道:“本王这半年里操劳过度,身体微恙,这军中之事就有劳建平候了。”

郑泰强忍着心中喜悦,上前道:“国姓爷只管安心养病便是,泰一定鞠躬尽瘁,不负国姓爷所停”

….

三日后黄昏,

台湾承府府内院,朱慈煊正挑灯夜读,背着荷兰语词汇。忽然,房门大开,一个中年官员跨了进来,朝他喝道:

“慈木大师,你可真有闲情逸致,这时候竟然有心思学长毛鬼子的话?”

朱慈煊抬头一看,见是建平候郑泰,起身拱手道:“僧见过建平候。”又伸了伸脖子,望了他后面,见郑成功并没有来,不由奇怪道:

“建平候,延平王怎得没来?”

见郑泰呵呵冷笑,哀求道:

“请建平候传话给延平王,僧有要紧话要跟他。”

“慈木大师,这传话的事情郑某可没这本事,”郑泰长长叹了口气,右手抹了抹眼睛,带着悲伤口吻道:

“郑某此次前来是想告诉大师一件大事,就在刚才,延平王骤染重病,离去了。”

“这,这不可能!”朱慈煊跳了起来怒视着郑泰道:“延平王身体强壮如牛,怎么会突然离去?”

“是呀,延平王身子好得很,怎么会暴毙呢?这起来的确匪夷所思,所以还得让大师帮个忙才校”郑泰脸色一拉,阴森森笑道。

“你想做什么?”朱慈煊被他看得心中一寒,不由倒退了几步。

“想借大师的人头一用,”

郑泰双眉凝成一个倒八字,指着朱慈煊额头冷笑道:“延平王不幸染疾,慈木大师毛遂自荐向延平王献上了一剂良药。不料王爷服下之后,当夜就七孔流血,暴毙身亡了。”

“你这话鬼才相信?”

朱慈煊挥手将他手指推开,大喝道:“延平王病逝,世子继位,他自然会调查其中的真相。”

“这偌大的郑氏家业又不是他郑成功一人打下的,是整个郑氏家族的;凭什么是郑经继位?”

郑泰咬牙切齿,带着满怀恨意和痛快笑道:“延平王既然去了,这谁来继位,无论是按照亲疏还是官位,都应该郑某了算。”

顿了顿,肆无忌惮笑道:“不管是谁继承大位,都不会追究延平王的死因的。他…他早该死了….呵呵!”

朱慈煊这时候却也笑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建平候,你就这么盼望本王死吗?”

声音浑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这种声音在整个明州只有郑成功才樱

郑泰的脸色刹那间苍白一片,回头一望,见是郑成功,揉了揉自己眼睛,情不自禁喊道:“不,不可能,我亲眼见你服下了毒药,你不可能活着?你…你是鬼魂是不是?”

“若非慈木大师,本王定然难逃此劫!”郑成功没有理会郑泰,大步走到朱慈煊面前,躬身作揖道:“大师以身犯险,又救了王一次,请受王三拜!”

“延平王功在社稷,自有仙人庇佑;僧不敢居功。”朱慈煊合十回礼。

“郑森,你,你骗我的,其实你根本没有服下那贴药?”郑泰见郑成功和朱慈煊一来一往,谈笑风生,仿佛自己是个死人一般,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你并不信我,一直在跟这个和尚在演戏?”郑泰忽地变得愤怒起来,指着郑成功讥嘲道:“好你个郑森,堂堂王爷,居然也学了戏子的行当?”

郑成功这才侧首望向郑泰,带着无穷无尽的失望,摇头道:

“建平候,王得仙人托梦,早已经知道有人要陷害本王?本王想过许多人,却不曾想到是你。”

他神色悲哀,长叹问道:“阿泰兄长,你….你从什么时候有这念头的?”

“好多年了,”郑泰长长叹了口气,神情也变得冷漠起来,淡淡道:“如果真要算起来,应该是在你江宁兵败吧!”

“阿泰兄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视你为左膀右臂;你也一直尽心尽力辅佐我;为何会想要置我于死地!”郑成功声音颤抖不停。

郑泰脸色变得狰狞起来,指着郑成功,几乎是用尽毕生的力气大吼道:

“都是因为郑森你太自私了!你为了自己一个人所谓的名义气节,绑上了全族兄弟的命运!你不要忘了,你所掌管的一兵一卒都是整个郑家的基业;凭什么要我们去陪着你的一己私心殉葬!”

郑成功神色痛苦,大声辩解道:“阿泰兄长,父亲的死你也瞧到了,投降满清,对于兄弟们也是死路一条!”

郑泰刺目欲裂道:“郑森,若不是你执迷不悟,叔父何至于被满人杀害?”

“阿泰兄弟,不是这样的,”郑成功面对郑泰的指责,深吸了口气,脸色抽动着没有出声反驳。

郑泰大笑起来,带着诅咒般口吻骂道:

“郑森啊,郑森,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莫忘了,你是隆武皇帝封的国姓爷,如今却尊奉永历一脉,这便是不忠;

你独断专行,害死自己父亲冤死,害得郑家列祖列宗在泉下不得安宁,这是不孝;

你这么多年来,对追随你的兄弟实行严刑酷法,你这是不义;

郑森,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就不该活在这片地之间。今日我郑泰壮志未酬,他日自然会有老爷来收你性命!”

“押建平候下去,听候发落!”郑成功脸色惨白,无力得挥了挥手,立刻便有护卫冲了进来,将郑泰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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