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泡馍
韩通带着城卫营善后,一面派人挨家挨户去抄检平素和茂源号关系密切的商号、官员。李存勖等人也没闲着,让让把两名行苑执事押到正堂,又是一通讯问。二位执事既已纳了投名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争着抢着把自己知道的内情和盘托出。
这二人在行苑总舵,其实算不得核心人员,连苑主都没见过。但行苑出自孙儒旧部,这二人是知晓的。苑主孙敬轩,乃是孙儒独子,时年不过三十余岁。早年得父亲旧部扶持,草创猎手团,本意是杀几个当年围攻孙儒的藩帅,报仇雪恨而已。只是急切间无法得手,只好暗中招兵买马,徐徐图之,中间也接过不少杀人越货的买卖。孙敬轩随着年纪见长,心思幽微,又胸怀大志,逐渐将一个松散的猎手团打造成当世前几名的暗杀组织。老一辈的孙儒旧部欣慰之余,也对这位少主的一些做法生出了些许微词。老将们初衷是为孙儒报仇,对杨行密等老藩帅恨之入骨;但孙敬轩常打开门做生意,来者不拒,只要出得起价钱,谁的买卖都接,竟是一副父仇都忘记聊样子。就如此次接了朱全忠的花红来刺杀李克用,不少老将就颇不以为然。当年和姓朱的打的仗哪里少了?过去偶而有人仗着资格老、情谊深,委婉地提醒,孙敬轩总“心中有数”。后进的少壮派对苑主的态度自然是支持的,渐渐就有了新老之争,只是眼下孙敬轩年富力强,威势正隆,还没有人敢拿到桌面上这话。
十年前,行苑落子在河东,这是他们的第四处分舵。类似分舵在下竟先后建了十三处,主要任务是结交地方豪强、打探消息、积蓄人手钱粮,倒不以行刺为主。要出手时,大多数互情况下是由总舵派出专职杀手,也就是甲乙丙三等红鞋。当然,也会有一些武艺高强的暗桩,肩负特殊使命,由总舵直接指挥,潜藏在各处,个中内幕就不是两个执事知道的了。
李存勖着重追问了水黛的下落,二人均表示不知。只是隐约听有这么一人,是总舵直属的暗桩,曾和周舵主有过几次密信往来。最近一次收到消息是昨日,据在晋阳失了手,请周舵主近期心,以免被缉捕司盯上。谁知世子殿下神通广大,第二日就带人杀来了。
肖俞心中暗叹,马屁拍错方向了,真正神通广大的是你家肖二郎啊!
李存勖倒也没掠人之美,道:“今日你们能见到本世子,肖副尉功不可没,日后你们想在河东安身立命,少不得要肖副尉照顾。你们多亲近亲近。”
两名执事自然对着肖俞又是一顿打躬作揖。
此时色将明,后知后觉的忻州别驾终于得到消息,带着司马、户曹、学槽一行热来滚带爬赶来请罪,至于“六曹”中其余几曹,都因与茂源号过从甚密而被城卫营捉拿下了狱。李存勖已从二位行苑执事口中得知这位忻州别驾被刺史排挤得厉害,茂源号也就没烧他的冷灶,在这场不大不的旋涡中,倒是个难得的清白之人。李存勖顺水推舟,让老别驾暂代刺史之职,贴出安民告示,清查不法官吏,肃清贺元景余党,并吩咐高金涵和刘三去刺史府给新鲜出炉的代理刺史撑腰壮胆。老别驾在这个位置上待的比贺刺史更久,骤然一步跨过这道门槛,成为实打实的一方重臣,顿时喜不自胜,自是对世子殿下感恩戴德,办差格外麻利。
看看大事已了,李存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肖俞道:“二郎,随本世子出去吃个早点,可好?”
肖俞见方才李存勖给高金涵二人派了个无可无不可的“撑腰壮胆”的差事,便知这位世子殿下是在找机会和自己悄悄话。此刻哪里会不识趣,便道:“忙了半夜,我也饿了,正好。”
二人走出邸店,附近的街市已被城卫营团团围住,自然没有早点摊子敢支出来,只好多走了两条街,看到一家的泡馍店已经开门。清晨微凉的清风送来浓浓的香气,肖俞顿觉精神一振。
进陵门,香气更盛。肖俞叫了两碗羊肉泡馍,便和李存勖在店门外一张桌子边坐下来。
店老板虽不知前一晚茂源号的变故,但看到二人气度不凡,肖俞手中的横刀更是扎眼,招呼便格外殷勤,汤底也不由自主多放了几片肉。
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汤端上了桌,每人配了一大块硬面锅盔,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的糖蒜。熬成奶白色的羊汤香气扑鼻,上面撒着一层新鲜嫩绿的青蒜,让人食指大动。
李存勖双手扶碗,俯身深嗅一下,满脸陶醉之色,道:“好香。果然是美食在陋巷。”
肖俞抿了一口汤,道:“嗯,确实不错,熬得有火候。”一边,一边拿起锅盔开始掰瓣儿。
李存勖忽然道:“贺元景治下的忻州城,倒也是民生粗安。至少,市井民吃得到肉,而且还不太贵。”
肖俞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世子惋惜这人了?”
李存勖正色道:“我过,他下令杀人灭口的时候,就已经是死罪了。功是功,过是过,不和混为一谈。再者,身为一方守牧,维护一方民生,本就是分内之事,也谈不上是多大功劳。只不过这些年我大唐的官吏,能做好分内事的人也是越来越少,否则,朱温又如何能轻而易举篡夺神器。”
肖俞收敛了笑容,道:“朱贼若只是挟子以令诸侯,兴许还能多逍遥几年。如今悍然篡位,下不服,必然不得善终,还得祸延子孙。”
李存勖道:“即便下不服,他也篡了。下人庸庸碌碌者多,不服也只在心里,伤不得老贼一根汗毛。老贼善不善终,子孙延不延祸,那都是后话,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先杀一杀老贼的气焰。”
肖俞道:“世子有何计较?”
李存勖卖了个关子:“此事回晋阳再议。”
肖俞也没追问,又道:“据贺元景在晋阳颇有些关系,世子回去是否得费些口舌?”
李存勖一摆手:“哪有什么过硬的关系,否则也不会窝在忻州这个中等州郡七年不得升腾。早些年他倒是和四太保李存信过从甚密,但这几年李存信自己都托病不出,又如何管得了这些喽啰。”
李克用座下曾有十三位太保,李存勖排行第三。仅李存勖是亲子,其余人均是义子,实际年龄都比李存勖大许多,故而李存勖大都以兄称之。这两日肖俞便听到过李存勖称李嗣源为大兄,称李嗣昭为二兄,礼数不缺。偏偏对同样年长许多的四太保李存信直呼其名,且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肖俞自是知晓这与多年前那起莫名其妙的河东第一武将谋逆案有关,但有些事情,李存勖得,肖俞不得,也没法接话,只得一边掰锅盔一边静静地听着。
索性李存勖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多,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锋:“相传羊肉泡馍是太宗皇帝行军时,无意中发现的乡间美食,因为做法方便,又能快速充饥,一度成为大唐军粮。二郎,你觉得这法靠谱吗?”
肖俞苦笑道:“世子何必明知故问,锅盔做军粮是史有明载的,是因为携带方便,不易变质。但这泡馍嘛???行军紧要时,不得见炊烟,拿山泉泡馍倒还差不多。”
李存勖笑:“正是。但咱们自幼吃的泡馍,几乎每一家都会拿太宗皇帝军粮事,这又是什么道理?”
肖俞心想这就到正题了,也就不绕圈子,道:“子的旗号,自然管用。”
李存勖叹道:“就是这个理。贩夫走卒都懂得的道理,父王当年却偏偏听不进去。”到这里,声音已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