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不许来世,只定此生
裂帛声回荡在耳畔,经久不绝。
凤休震惊地抬头望着林一席决绝的神情,顿时瞳孔骤缩。
“徒徒,你……你不要和师父开这种玩笑,不好笑的……”
林一席不语,将视线缓缓从凤休的脸上挪移开,转了向身前众多修士。
“林一席!你这个丧心病狂的魔头!林前辈为了逍遥仙门穷极一生,他怕是死也不会想到,毕生成果竟毁在了自己儿子手上!”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犹如飓风扫过,顿时掀起滔巨浪一般,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瞬间炸了锅!
“这子难不成是林周复的儿子?”
“你们是来得晚,没看见那子一个人一柄剑,就屠了逍遥仙门满门!”
“慈孽障,不可留!绝不可留!”
“没错!魔头林一席!罪不可恕!理难容!”
“罪不可恕!理难容!”
“……”
烦死了……真是烦死了!
凤休微弱的声音从林一席耳边响起:“徒徒,别怕,师父护着你!师父可以护着你!”
护着我?哈……
林一席缓缓地垂下了脑袋,凝眸望着凤休满含清泪的眼睛,内心犹如一片死水般寂静,即便微风抚乱他的长发,与身前抱着自己的人儿的青丝纠缠在一起,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那……你能护我一辈子吗?”
林一席并未开口,可凤休的心底却切切实实响起了他悲哀无奈的声音。
她顿时身形一僵,正欲开口,却只觉浑身上下被一股强大到令人生畏的力量所束缚,启齿都变得异常艰难!
“师父,你从不了解我,我是想要平静安宁的生活,正如母亲的那样,‘地万物皆不求,唯一席铺盖足以’,但我同时也是一个记仇的人,日常上课时被人欺负了我尚不能忍,都要想着办法去报复一通,更何况……是害我家破人亡之徒?
师父,换做以前,我绝不相信自己会变成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因为我做任何事情都无愧于地,无愧于师门,无愧于自身,我也想要鲜衣怒马,惩恶扬善,名扬下。
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渐渐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模样,弑杀暴戾,永远也走不出仇恨这个圈子。
如今,想做的我都已经做完了,既已踏出,无法回头,修真域已经容不下我了,师父,对不起,是徒弟有负于你,我不愿许付来世,但我可以约定此生,倘若今日我能活着出去,那……余生,便由我来护着你!”
林一席轻轻地将手放在了凤休的手中,那是一张已经褶皱聊千里传音符,专属于凤休和他之间的千里传音符。
就在凤休的泪水夺眶而出的那一刻,他握紧了手中燃着火光的仙泣,如同闪电一般蹿上前去,几乎同时,束缚凤休的那股力量瞬间褪去,她伸手一抓,却是一片虚无。
“徒徒!不要!!!”
与凤休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末蝶不屑的笑叹。
“凭他们?还想拦住您?可笑!”
霎时间,林一席狰狞之色流露无遗,“玄动”二字脱口的瞬间,仙泣的剑身顿时火光接,他的周身玄气大盛,毫无保留的释放威压,除了金丹以上的修士还能勉强站住脚,修为低的直接倒地疯狂吐血!
如同炼狱中爬出来的罗刹一般,身形走位胜似鬼魅,众人见状惊呼不绝,各自亮出法宝,一齐对战!
“日月复盈仄,辰夙揽明灭!周幻阵!”
幻阵从空中降落,阵法初成,就有十余名金丹修士被困其中,难以自拔!
“草木皆众生,一叶见春秋!万象剑阵!”
方圆草木皆化为利刃,从四面八方袭来,虽然威力并不大,但数量之多足以缠住元婴修士的步伐!
“雨阵!雷阵!风阵!雪阵!定位四方!”
惊呼声,尖叫声,谩骂声……在耳侧嘈杂不绝,逐渐模糊。
术法加身,隐去气息和身形,林一席孤身一人穿破重围,一路竟然无人阻拦!
这么顺?难不成有诈?
他心中生疑,刻意缓了脚步张望四周,除了自顾不暇的修士,似乎并无丝毫危险。
历言呢?那几个元婴以上的修士呢?
“主上,专心。”
末蝶的声音从心底响起,林一席顿时收了思绪,专心逃离。
不经意间,他似是看到了历言的身影,于是刻意的向那边走了几步,这才看清楚与他对峙之人,竟然是山下帮他破阵的那个蒙面人!
那个人,竟能和历言打成平手?
林一席又靠近了一些,定睛瞧了许久,一双充满迟疑之色的凤眸之上,平直的剑眉渐渐皱了起来。
是个剑修?这是哪个门派的剑法?这身形这手法,好是厉害!
“主上,专心!”
末蝶再次喝道:“对于初学者来,遁行术稍有差池,很容易走火入魔!”
闻言,林一席的脸色沉了沉,也不再多想,收了心思全力逃离。
逍遥山自古便有一层禁止飞行的结界,一旦到了空中,身体便会受到地脉能量的压制,林一席之前也只是听君合课上提过,直到上山的时候才发觉,这些传言竟是真的,如果对于灵修是压制,那么对于玄修来则是束缚与禁锢,因此他只能依靠步行下山。
然而,只是阵法是无法困住那么多修士很长时间的,林一席心中也没有底,正想要再多设几方阵法,却只听末蝶忍不住笑出了声:“没必要的,主上,您只管安心离开就好,其余的麻烦,我会帮您解决。”
“好。”
一路疾行,离开逍遥山的时候已到了傍晚,夕阳西沉,色昏暗,林一席收起了仙泣,浑浑噩噩地走在一片广阔的空地上。
地上的草已经枯黄,现在已是深秋了,寒风吹过,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凉意,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梦幻、虚假。
数千只莹莹紫蝶从仙泣中飞出,凝成了末蝶的模样,他依旧是一副神态雍容、闲雅高贵的模样,笑吟吟地陪伴在林一席的身边。
“接下来,主上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
“去那里?”
“不知道。”
“那……主上现在在想什么?总不会也是不知道吧?”
林一席长叹了一口气,将削瘦的下巴微微抬起,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安逸舒适的饭了,原本健康的麦肤色也显得病态,眼角眉梢氤氲着一抹雾气,似是在眨眼的瞬间,便要凝成泪水滴落下来。
想哭。
但是师父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哭了,她会笑话我的。
师父,我现在如果哭了,你还会愿意笑话我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抬手将束发的银冠一把扯掉,上面还刻着浮玉仙门的标识——一柄刻着云纹的细剑。
他看着银亮亮的发冠晃了晃神,苦笑了一声,扬手丢掉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浮玉仙门鸾山的门生,再也不是绫罗伞仙凤休的徒弟,再也不是那个真无畏的恣意少年,再也不能成为他旧时梦想成为的那个模样了……
“主上?”
“我在想……”
林一席顿了一下,偏头看他,眼角的那抹红晕让人心疼,明眸里一直盘旋的清流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晶莹而又灼热,可他的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的。
“初雪那,大概不能和师父一起温酒煮茶了……明明约定好了,来年春节的时候,换我给她包饺子吃的……
末蝶,你知道吗,我现在就能想到除夕那,她会躺在桃树上,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喝着酒吹着风,看着漫烟花璀璨,心里一定埋怨死我了……
明明是我和她恩断义绝的,明明是我先弃她于不鼓,明明我已经和自己了无数遍,这是我现在保护她的唯一办法,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这么难受,难受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末蝶沉吟片刻,认真道:“主上,其实您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什么选择?”
“成为上清大陆的霸主,强大到令世人沉浮,届时,又有谁会威胁到您、威胁到您的师父一分一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