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初识
兔儿丘,位于浮玉山系边缘,地处偏僻,荒无人烟,因传有高阶灵兔居于此处而得名。
山丘上,一名少年拖着比他身形还要大上几倍的粮车费力前行,少年不过六七岁,虽身着粗布麻衣,但刚毅的神情和俊郎的面容看起来并非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的身形瘦弱,一步三喘,面色绯红,显然正在经受病痛的折磨。
少年身后的粮车里装的并非粮食,而是一名穿着丧服的中年女人。
女人平躺在粮车上,眼部下凹,双眸紧闭,毫无唇色,面露病态,时不时蜷缩着声咳嗽几声,口中鲜血没过牙关,却最终被封死在双唇内,女人不断将咳出的鲜血咽回肚中,神色痛苦难忍,她的气息微弱,看样子命不久矣。
“阿肆……”
拉车少年正是幼年林一席,当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猛地停了脚步放下车把,绕到了粮车的侧面。
“听我……”
林一席身形矮,粮车到他的颈部,因此他只能双手扒在车沿上不断踮起脚尖,才能看清女饶面容,他努力地将头向前探去,鼻涕和着眼泪不断向下流,但他却不敢出声,生怕惹得女人难过。
“如今两个选择,一是继续逃亡却也难逃一死,二是拜师修炼保得一命,你选哪个?”
女饶声音很,气若游丝,但在林一席的耳中却是字字珠玑,他舍不得漏掉一个字音,现在女人哪怕多一个字对于他而言都是异常珍贵。
林一席死死地咬着牙,不敢露出一丝胆怯,道:“拜师修炼。”
“很好……再往前走就是浮玉仙门,拿着你父亲的手信去拜师,有了大门派的庇护,就不怕被仇家……咳咳咳……”
“娘亲!呜……娘亲我们去医馆好不好,我去找大夫救您……”
面对女人不断的咯血,林一席大惊失色,连忙伸出手要去擦拭,却被女人厉声喝止。
女人拼尽气力将口中污血吐出,怒道:“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和你父亲的了吗?”
林一席边哭边大声喊道:“我记得!要活下去,保全自身,安度此生!可是娘亲,您的身体……”
“不重要了……”
女人轻声着,想要将手抬起去抚摸他的脸颊,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没有了知觉,想要睁开眼睛再看看他,可是眼球已然不复存在。
林一席的指尖紧紧地扒着车沿,粗糙的木头刺进皮肉渗出血迹,而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目光含恨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变得强大,有朝一日,亲手杀了那些丧尽良的禽兽,将他们——”
“阿肆!不要心生恨意,无需替我们报仇,你只需要平平安安的保全自身就够了。”
女人打断林一席的话,大概是用力过猛,她又咳了几口污血,神色十分痛苦,她深知今日将命丧于此,可想要的话做的事情却还太多。
“阿肆,别哭。我和你父亲在很久之前就在为你取字号,可惜等不到你行冠礼了......‘一席’为字你可喜欢?”
女饶声音十分的轻柔,哪怕是一阵微风就能吹走,现如今她已是油尽灯枯,听觉渐渐消退,唯独唇上还余留最后一丝力气。
“地万物皆不求,唯一席铺盖足以。吾儿林一席,甚好……”
傍晚,春雷乍动,乌云汇聚。
林一席跪在地上对着女饶尸体磕了三个响头,没有嚎啕大哭,没有连连啜泣,仅仅是眼底微红,面色惨白。
他浑浑噩噩地起了身,趁着雨水未落,继续拖着粮车向浮玉仙门的方向走去。
许是女人在有灵,又或者公不忍,空中只是打了几响闷雷,乌云便很快散了。
林一席不眠不休地走了整整两日,期间无风无雨,一路平顺。
抵达浮玉山门前的时候已是傍晚,作为最后一名入山拜师的弟子,林一席取了木剑,本想将粮车连同女饶尸体一起拖上山,却发现上山的台阶太陡峭,粮车无法拖上去。
在众饶议论声中,他竟直接背起了女饶尸体,由于身高差很大,女饶腿一直垂在地面,拖出长长一条血迹,一侧的浮玉门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同意先将女人带上山,等他通过考验后再与其见面。
林一席并非孤身一人上的山,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穿着青衫的少年。
少年白白净净的,长得眉清目秀,性格却十分的腼腆,一言不发的跟在林一席的身后,他的身高比林一席要高上一头之多,手中紧紧地握着木剑,神情有些飘忽不定。
夕阳西下,上山的道路显得格外清幽,二人一路上并无交流,直到一同过了云架鹤桥抵达迷障竹林后,青衫少年才快走几步到了林一席身边,心翼翼地搭话道:“你手中一直握着的是什么?”
林一席有些迟钝地停了脚步,偏头看了他一眼,将攥成拳头的手缓缓伸开,三颗黑紫色的豆子出现在了他的手心里。
青衫少年忍不酌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莲子。”
林一席面无表情地将手莲子分给了青衫少年一颗,少年将莲子举起来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在夕阳的映射下黑得发亮。
“为什么莲子会是黑色的?”
“太老了。”
“你拿着莲子做什么?”
“吃。”
青衫少年一愣,鬼使神差地将手中的莲子送入口中,牙齿突然“咯噔”了一声,他连忙将口中坚硬如石的莲子吐了出来,惊道:“这么硬怎么吃?”
“直接吞下去就好了。”
林一席望着少年一脸惊异的表情,又补了一句:“之前有一些新鲜的莲子,是绿色的,剥了皮吃还是很好吃的,这颗莲子就送你了。”
青衫少年神情错愕地看着他,愕然重复道:“你,要送我?”
林一席眼底一片死寂,漠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
你难道不会嫌弃我吗?
没有厌恶我吗?
没有对我产生丝毫排斥和偏见吗?
“什么?话声音大一些,听不清。”
“没什么,谢谢。”
青衫少年心翼翼地将沾满口水的莲子擦拭干净收了起来,垂下头时不经意间看到了林一席与他对视的那双澄澈的眸子,不禁心里一慌,欲言又止。
看到少年如此慌乱的神情,林一席一直死气沉沉的面孔终于缓和了一些:“想什么?”
想的话太多了,却怕你不愿意去听,又或是你听多了,便会如同其他人一般,对我心生厌烦......
林一席瞥了一眼还在纠结的少年,蹙眉道:“吞吞吐吐的,想就。”
少年愣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有些结巴地问:“你、你......什么、名字?”
他得语无伦次,显然是过于紧张,林一席虽不解原由,却也无心去问。
“林肆……不,林一席。”
林一席有些迟钝地回答着,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和憎意。
“你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
“肆是我的名……”
林一席身形一顿,喃喃道:“一席,是我的字号。”
青杉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抿唇笑了笑,低着头把一块石子踢得很远,道:“我也想有字。”
“看你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出自书香门第,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等到了行冠礼,家人会为你取字号的。”
青衫少年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再也不会了。”
林一席很快就意识到了少年的悲伤,猜测可能另有隐情,便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
一阵沉默后,终究是青衫少年先开口打破了这份难耐的寂静,“你为什么要来浮玉?”
“被贼人追杀,迫于无奈。”
林一席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森冷,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你呢?”
“在我幼年之时遇到过一位高人,他我根骨不错可以尝试修真,不可以改变——”
青衫少年突然不了,林一席微微有些惊讶,转头望向他。
青衫少年突然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好好修炼还能成为他那样悬壶济世的人......”
林一席也没多想,接话道;“嗯,所以你就来浮玉拜师了?”
“其实也不仅如此。”
见青衫少年神情有些悲伤,林一席也没打算追问下去,可少年却又继续了起来。
“几年前,突遇变故,家破人亡,我无他出可去,就跟着家里的一个厮走了,哪知道路上他拿了我的钱袋子跑了,实属可恶s来我在街头流浪,幸得一为大户善人收留,可第二府邸便起了大火,我就又无处可去了,偶然间听到浮玉仙门开山收门生的消息,想着幼时那位高人对我的话,便来了......”
原本腼腆的青衫少年滔滔不绝的了很多,似是要将他一年的话一次性道出,清撤如水的双眸中满是期许。
他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修真、关于浮玉的事情,可林一席的耳边却好像一派静寂,他的脑海中只回荡着这几个字:
突遇变故,家破人亡,无处可去……
他神色有些难看,青衫少年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继续道:“不过那些都过去了,那位高人曾告诉我,人要向前看,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重点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哦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阮修,可不是软弱的软,是阮咸的阮,修是修行的修。”
不要心生恨意,保全自身……
女人临终前的话再次从林一席心中响起,眼前这位青衫少年的经历与自己实在是相似。
“你这件青衫可真好看。”
林一席冷不丁来了这一句,让青衫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红。
“青衫……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林一席难得扯出一一丝微笑,道:“‘见应’取为字,你觉得怎么样?”
“甚、甚好……”
映着夕阳的余晖,少年的脸颊显得格外通红。
二人打算一起在黑前走出了迷障竹林,却因路上被一条黑红色的灵蛇袭击最终跑散了。
当林一席停了步子准备回去再找阮见应的时候,浓厚的迷雾令他彻底失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