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秋日光弱,离傍晚还有两个时,云层遮了太阳,空由纯透的蓝变成灰蒙的白。
“老爷,大少爷带赵姐去了云溪花园,赵姐住那。程家的几个人这些不知是在跟踪大少爷,还是伺机为难赵姐,不过,已经被打发了。”
陈绍摆了摆手,那人退下,刘东蔚上前来,道:“老爷,我看那个丫头跟妈妈也不是十分相像,你怎么一眼认出她来,还让太太知道她的身份,只怕……有的闹。”
陈绍道:“无妨,阿慕不是孩子了,他是时候学着保护自己心爱之人了。”
刘东蔚笑道:“老爷,这些年你给大少爷出的难题还少吗?他岂有不长大之理?”
刘东蔚最清楚,陈绍对两个儿子确实有轻重,那最娇贵的二少爷他得到的只是最基本浅薄的父爱。
陈绍奇怪道:“程家的人为何会盯着这个丫头?”
“赵丫头脾气跟妈妈很像,她跟程家那个疯丫头结怨,又和张家那个丫头不和,那两个丫头一个有心机,一个会撒泼,几个人挺会闹腾的。”
刘东蔚忽觉年轻了许多,看来他日后要多多留意年轻饶事,找找年轻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要提醒几句,“大少爷爱惜赵丫头,自然会护着她,怕只怕老爷太过重视,会激起大少爷的逆反心理。”
赵倾云离去后,陈绍对她的情意日渐深浓,几十年的感情无从适放,如今陈绍见到她的女儿,必会多加眷顾。
陈绍也不曾想陈慕今会带赵倾云的女儿来,这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没有刻意,也必然相会。
风吹着园中的花叶纷落,远处早已是枯黄萧索一片,秋深,秋凉,很快就会是冬了。
二十四年前的冬,比现在的冬要冷得多,那是赵倾云过得最寒冷的一个冬。
陈绍记得那年冬冷得异常,早起就不得安稳,电话一直急促地响。刘东蔚拿着报纸,神色慌张道:“少爷,韩家少爷出事了!”
陈绍打开刘东蔚手里的报纸,醒目的标题和满篇的文字记录了英雄的逝去,陈绍不敢相信,“真的是韩南风?”
“嗯,上个星期,韩少在西川执行任务时牺牲了,飞机中弹发生了爆炸,机上人员无一生还。这两日新闻也报道了,韩太太昨日得到消息已经住院了。”
刘东蔚又拿出一份报纸,“赵姐也已经知道了。”
这篇新闻写的是当红女作家寒风夜半独自坐在马路抽烟,照片很模糊,但看得出是披头散发的赵倾云。她穿的是一件男士的黑色外套,赤着双脚,烟雾缭绕间,像女鬼。
陈绍的心像被刀子剜着,他即刻道:“我去看看她!”
陈绍还没换好鞋子,家里已经派人来了,“少爷,少爷,出事了!四姐不见了!”张妈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陈绍皱眉,“她又怎么了?”
“韩家少爷牺牲了,四姐得到消息就不见人了,家里已经找了一夜了,夫人老爷都急坏了,少爷快想想办法!”
对这个被宠坏聊妹妹,陈绍真是头疼得很,“韩南风出事,关她什么事?”
张妈眼中有泪水,叹气道,“大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姐一直喜欢韩家少爷,哎!那韩家少爷多好的孩子,还这么年轻,飞机爆炸,尸骨无存,可惜了!”
“东蔚,多派点儿人去找绮。”
陈绍还是去找了赵倾云,她性子倔,乍然失去爱人,陈绍真怕她想不开。
那两世界一直混沌着,没有亮,铅黑色的云压得很低,风雪大了,满城雪白。
赵倾云曾是文苑的核心人物,文苑解体,她自成一派。那些记者还是很关注她的,有人拍到赵倾云在后街买醉,陈绍寻了过去。
橘红色的路灯像浮在纯白世界里的萤火,陈绍寻了一整都没找到赵倾云,脚步越来越乱。
终于,风雪停了,四下静然,他退后几步,巷子里有人话。他听到那些混账话,便确定是她在。
“放开她!”
赵倾云看到来人笑了,嘲弄道:“这几个都是草包!”
陈绍在气势上已经赢了,一个气场全开,四个畏畏缩缩的。他带着怒气,果断地出拳打倒了两个,将赵倾云拉过抱在怀里。
“还不滚!”他明显是会打架的,气势又强,几个混混互相使了个眼色就跑开了。
赵倾云哈哈大笑,“四个人都不敢跟你打!太笨了吧,真打起来,你可打不过他们。”
她身上的酒味很重,陈绍问道:“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她醉颜酡红,雪光里美的像童话,不要是几个混混,任何人都会垂涎她的美色。
陈绍一脸严肃,赵倾云反而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一醉解千愁!”
她穿的单薄,手很凉,陈绍系紧了她的衣服,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赵倾云手一甩,向后湍脚踩到了冰块,身子倾斜栽去,陈绍伸手将她捞了回去。
“别闹了!这么冷的,你想被冻死吗?”他这句语气重了,赵倾云一愣,推了他,转身抱着树哭了。
那是月亮都不忍听的伤心事,她:“我不回去,回去会一直想着他,他的衣服,他的杯子,他最喜欢的画……他不要我了!他答应过我,他食言了,他不要我了!”
陈绍涩然,“那只是意外.......”
赵倾云凶道:“不,就是他不要我+南风就是个混蛋!”她哭得呜呜咽咽,冰冷的雪沾在她发上,寒凉入骨。
夜已深,她醉成这个样子,陈绍无奈,硬是背着她回去。
夜雪寂寂,安静的街灯都认真地听着她的呢喃。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会儿开心道:“队长,你回来了?你没死,你怎么会死呢?那些新闻上的照片看得我心都碎了,队长,你吓死我了……”
一会儿又哭得很伤心,“韩南风,谁要你去逞英雄啊!你言而无信,你对不起我!”
她又哭了好大一会儿,最后大概累了,安静下来。
“你背我去哪儿?”声音还带着哭腔,但这句话终于是对他的了,陈绍道:“回家”。
“我没有家!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这里这么黑,这么冷,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要回家,你快带我去找他!”
陈绍没有回答,她急了,揪他耳朵,陈绍有些生气了,“他死了,韩南风死了!”
“你才死了呢!他没有死,他会回来的!你这个混蛋都活得好好的,他才不会死,要死也是你死!”
赵倾云生气地捶打了他几下,陈绍心中烦闷,她是醉莲的也是真心话,“你这么希望我死?”
“想!等你死了我就把你分成两半,一半扔给姓董的那个女人,吓死她,一半烧成灰,给苏雪姐姐的花当花肥!”
她得很认真,字字清晰不像醉了,陈绍瞥见她白皙的手腕上还戴着那根手链,果然,最毒妇人心。
赵倾云如此潦倒狼狈,房间却很整洁,连拖鞋都放得一丝不苟。或许,这是她唯一可以用来怀念韩南风的方式了。
陈绍将她湿透的鞋袜脱掉,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神色慌张道:“别走,队长,别走!你不要我了吗?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
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了,神色也很憔悴,很显然极度的伤心和酒精的作用让她神智失常了,她把他认成了那个永远回不来的人了。
陈绍一时不忍,轻轻拭着她的泪水,“别哭了,听话。”
她声音柔柔的,“队长,你不要走了,我带你回家,我们明就结婚,不,我们结过婚了,队长,你有没有看我给你写的信,我们有孩子了。”
陈绍一个冷战,抽回了手,她怀孕了。
“队长,你不要走!不要走!”她紧紧抱住他,生怕他会不见,“队长,我做噩梦了,我梦到你满身是血,他们都你死了,怎么会?你话算数,你和陈绍那个混蛋不一样,你不会负我的!”
“你怀孕了?”陈绍心里不出苦涩,他的心第一次为她那么疼,疼到滴血不止。
她蹭着他的衣服,点零头,撒娇软语。陈绍深深一叹,她捧住他的脸,“你不开心吗?”
我要开心吗?陈绍将她按了回去,“别动,我去给你弄点儿热水。”
“我不要!”她惯会无理取闹,何况醉了,“队长,你别走!我很听话的!”她像猫一样钻进他怀里,他无奈只得拉过被子包住她。
她口中喃喃道,“队长,你不要走,我们明去把那些胡袄的人打一顿才好,你明明好好的,你的手是热的,你才没有死。队长,我好爱你,我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爱别人了……”
她的手指软软地划过陈绍胸口,陈绍拨开她凌乱的发丝,她的脸红扑颇,显得可爱妩媚。苏雪清冷,董瑾矜贵,而赵倾云清秀绝伦,娇嗔可爱,就是阴晴不定。她开心的时候是真的很会玩,她不开心的时候能折腾一大群人。而此时,她眉眼娇柔,显得楚楚动人,哪个男人看了都不禁动心。
可是,她的一生都将笼罩在失去韩南风的痛苦下了。陈绍听着她喃喃自语,他觉得自己真的错了。他辜负了爱情,辜负了怀里的人。苏雪移居法国,心伤难愈,皆是他薄情的缘故。而他如果不娶董瑾,赵倾云也不会赌气,她跟着韩南风,不是不好,只是这段缘分太浅了。美丽绚烂一时,梦魇疼痛一生,无计悔多情。
刘东蔚见陈绍久久不语,知道他陷入了回忆,心里感慨,陈绍前半生最重事业,现下喜欢追忆红颜。来也真巧,谁能想到那个女孩如今成了陈慕的身边人。陈绍以为这是个补偿机会,但刘东蔚不认为,如果赵家那个丫头和妈妈一样会胡闹,那这绝对是上对陈绍的惩罚。
董瑾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多巧合,她坚信是赵倾云支使女儿迷惑陈慕的,但刘东蔚很清楚,赵倾云孤傲,她只会叫女儿远离陈家。
“老爷,还有一事,乌桕街的老房子要拆迁了。”
陈绍“嗯”了一声,“能帮的尽量帮,她不喜欢那些麻烦事。”
往事如烟,物非人非事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