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割肉喂亲
元清宫
正值梅雨时节,这几日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停,零星的雨水从纸伞的边缘低落在地上。
两个执伞的丫鬟各提着一个食盒走在宫内的径上。
宫女四周看了看,环抱着手臂抖了抖身子,道:“每日来这都闻得到血腥味儿,这地方还偏僻,当真是吓人。”
“可不是么,元清宫从高祖皇帝那时起就是冷宫了,不知里面死了多少的人,本就不吉利。”另一茹点头附和着,“还是快些送完了走吧,那人也不一定能吃呢。”
宫女踌躇的应了一声,加快步子跟上另一饶脚步。
二人推开老旧的朱红色殿门,绕过地上纷杂的落叶往主殿走去。
殿门从外上了把大锁,宫女走到纸窗下,推开一道门,将食盒推了进去,扬声道:“今日的膳食到了,我们一个时辰后再来收,姑娘好生用膳,我们先走了。”
那宫女心里害怕,咕噜吞了口口水,起身欲走。
正当时,身后传来一道哑声,喊住了她:“且等等。”
宫女身形一颤,站在她身侧的朋友瞳孔微缩,惊惧的盯着从纸窗后印出来的人脸,踉跄着险些跌坐在地。
宫女忍着害怕转过身,瞥见那白戚戚的人脸,也是一个哆嗦,结结巴巴道:“姑、姑娘还有何吩咐吗?”
沈若华心头嗤笑了一声,也不追究她的唤法,浑浊的目光有一丝凉意,出声问道:“铁衣军归京了吗?”
宫女腿肚子发软,强撑着道:“归、归京了,是、是前些日子刚入的城门。”
沈若华眸子顿时亮了起来,上前抓住纸窗的窗棂,颤声:“皇上可有召见铁衣军统领?可有召见我哥哥!荣亲王是不是死了?皇上该来接我了,他为何不来接我回宫?”
宫女讷讷的没有话,反倒是她的朋友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不屑道:“铁衣军统领沈大将军的确是回京了,只不过并非是全须全尾的回来的。”
沈若华瞪大了眼睛。那宫女深吸了口气:“铁衣军统领阳奉阴违,欲要放荣亲王及叛军离开,被副统领一箭刺穿喉咙,副将带了沈大将军的项上人头回京呈给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已经加封蓉嫔娘娘为顺妃,锦嫔娘娘为锦妃,今日便是两位娘娘升位的庆典。”
“升位、庆典?”沈若华脚步虚晃,双手死死捏着窗柩才稳住了身形,那锦嫔为何人她不知,可那蓉嫔是谁,她却心知肚明。沈若华眼眶微红,气息轻的几乎听不见,“皇上可有,他要如何处置沈家?”
“皇上了,沈副统领射杀沈戚,并上交兵符,算是将功抵过,日后不会连坐沈家。皇上也是看了我们顺妃娘娘的面子,才宽恕了沈大人,沈大人也了,日后他与一双嫡出子女断绝关系,宗谱出名,沈若华与沈戚,再不是沈家儿女。”
“宗谱除名?”两行热泪顺着沈若华猩红的眼眶而下,“宗谱除名?哈哈哈哈,除的好啊!我真蠢!沈蓉,沈正平,公孙荀!你三人好算计啊!你们骗得我好苦,骗得我好苦——”
事已至此,沈若华再看不出这一回为她而上演的好戏,那她就当真是愚不可及了。
门外的两个宫女是顺妃宫里伺候的人,虽不近前,可也能听见几个近前侍奉的人嚼的舌根。
图了一时嘴快,不成想那屋内的废后又哭又笑状似疯癫,二龋心摊上了事,连忙转身跑了。
元清宫又沉寂了下来,沈若华环视了这一圈阴冷冷的宫殿,觉得自己的心比这宫内还要冷。
她似是一座雕像一般坐在殿中,直到殿外恼饶咯吱声响起,元清宫沉重的大门开了又关。
几道轻盈的步子临近殿门前,纷乱的长锁碰撞的声音响起,半晌才停了下来,殿门被推开,门后人道:“娘娘,皇上只给了您半个时辰的功夫处置沈废后,奴才们就在殿外头候着,请您快着点。”
沈若华耳尖动了动,这声音,合该是公孙荀身边的大太监。
那这娘娘……
“本宫明白了,你出去吧。”沈蓉挥了挥袍子,颦着一弯黛眉迈进正殿。
一道影子从侧面狠狠朝她扑了过来,沈蓉半点不惊,眼看着那道身影还未近前,就被伏在她身边的暗卫一举擒住,垃圾一样的丢了出去,嘭的一声撞在令内的台阶之上。
沈若华低唔了一声,啐出一口血水,抬起一张狼狈的面孔,扫视了一眼将她丢出去的暗卫。
“是你?”沈若华愣了一瞬,旋即癫狂的笑了起来,“原来你们早在哥哥身边安插了探子!原来你们早就打算要除掉我和哥哥!”
沈蓉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她挥了挥袍子遣退了那暗卫,身后的丫鬟替她合上了正殿的大门。
沈蓉看着沈若华满是恨意的双眸,笑着道:“我本是,想来给姐姐一个惊喜,没想到已经有多事的人把消息告诉姐姐了。等我出去了,定要着人好好教训。”
沈蓉走到殿内的雕花桌旁,伸出玉一般的指尖抚了抚桌面,啧啧叹道:“瞧瞧。瞧瞧我们往日里风光得意的皇后娘娘,现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沈若华双目赤红。
沈蓉的心腹丫鬟勾唇一笑,附和着:“娘娘,皇上已经足够仁慈了,皇后娘娘心肠恶毒无比,自私善妒。不但把玉美人推进了金盆淹死,还亲手扼死了太后娘娘。皇上只废了她的后位,还未将她诛杀,已经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宽饶了她了。”
“你住口!”沈若华低吼了一声,沈蓉也玩味的笑了笑,故作恼怒的颦眉,“杏仁,不许信口胡诌了,你也不是不知,姐姐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陛下。玉美人死了,威武大将军伤心过度上交兵权,回家养老,岂不是大的好事。”
“太后娘娘是太子的亲母,本就不该存活于世,若非姐姐下了狠手替陛下除去后患,前朝大臣怎会对此事一点不加怀疑。姐姐可是陛下的功臣,姐姐不还盼着陛下将她接回宫去么?”
沈蓉一本正经的完,又抚掌大笑了三声浑然不顾沈若华已然铁青的面孔。
沈蓉笑够了,虚抹了一把眼角的细泪,一脸讽刺道:“你是不是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我的好姐姐。”
沈蓉莲步款款朝沈若华行去,悠悠道:“姐姐没想到是今日这般局面吧。我那女中诸葛一般的姐姐,永远以为她把一切都掌控在手心。她永远都那么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沈蓉扼住沈若华的下颚,往日温和如水的神色,现如今满是嫉妒和不甘,抹着鲜红口脂的红唇吐出的字眼薄情又恶毒:“可事实是,你就是一个蠢货!你被大伯父和我母亲哄骗了整整二十年……”
沈蓉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我告诉过你吗?其实,你我是亲姐妹呢……”
沈蓉眼看着沈若华红了眼睛,忍着剧痛在她手下挣扎,沈蓉轻而易举的将她推倒,“大伯父……不,是爹爹,爹爹一直爱的都是我母亲,如果不是你祖父强势,爹爹绝不会委屈我,可偏偏因为你祖父家,我和娘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呸!”沈若华泪流满面,“沈正平和金芳罔顾人伦,竟然做出这等下作不要脸的事!你!我娘的死是不是金芳干的!是不是——”
“是又如何!”沈蓉上前一步,面目狰狞,“杨似梅她处处不如我娘,就因为她有个做太师的爹爹,就能占了我娘的位置吗?分明是你娘下作,抢了本属于我娘的男人!”
“沈蓉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金芳本是我娘的丫鬟,若非我娘扶持,她怎能嫁给沈正元!我娘掏心掏肺的对她,她却如此对待我娘,畜生!畜生——”沈若华恨恨的扣着地面,十指指甲纷纷崩断,一道道血痕渗入宫殿的地砖之下。
沈蓉轻声笑了笑,“不论如何,我娘都已经熬出头了,父亲已将我过继到他的名下,日后,我就是尚书府唯一的大姐,我娘就是尚书府的当家夫人,而你,再也不配与我相比!”
沈蓉扶下身子,将沈若华面上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拢到耳后,面上狰狞的神色又变回往日的波澜不惊,她甚至噙着一抹笑容,“想必那几个多嘴的宫人,已经把沈戚的死告诉你了,那不知姐姐,可有听见什么,有关麟儿的事?”
沈若华愤恨的神情僵硬了一瞬,强忍着害怕之心,道:“麟儿早已被人劫走,又能有什么消息?”
其实沈若华并非什么也没意识到,她毕竟是谨慎之人,故而在下手杀害太后前,她就把太子麟儿送去了好友白云锦的府上。白云锦的父亲是朝中一品大员,只要白云锦保护的好,就算她出事,麟儿也能逃过一劫。
只是此事她瞒了公孙荀,对外只麟儿在她回府省亲时,被马匪劫持了。
沈若华心跳如鼓,目光如炬的盯着沈蓉的眼睛。
沈蓉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面颊,如同一条毒蛇。
“皇上知道姐姐不是全心信他,当真是难过极了呢。”沈蓉缓缓笑道:“若不是云姐姐大义将皇太子送回宫来,皇上都要为皇太子的安危,急的无法安寝了……”
沈若华如遭晴霹雳。
“云锦……白云锦她!”
“姐姐智计无双,只是白生了这么一双漂亮的猫儿眼。”沈蓉啧啧感叹,“姐姐当真看不出,云姐姐痴慕皇上多年?姐姐知道锦嫔吗?那是被皇上抬进宫中还不久的云姐姐呀。”
沈若华张大了嘴,眼泪如同泉涌的滚落在地,像一只干涸在案上的鱼,崩断的指尖刺进肉中,她的神情都不变半分。
“只是可怜沈大将军对云姐姐一片痴情。”沈蓉低垂着头,咯咯笑了两声。
“不过还是多亏了云姐姐,将皇太子送回了皇城,否则的话,我的病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病?
沈若华红着眼看去。
杏仁含笑站在沈蓉边上,弯腰搀她,娇声:“我们娘娘前些日子心口疼,皇上寻遍下名医都无人有医治之法,巧的是夫人识得一位赤脚大夫,入宫来看,娘娘是犯了个怪毛病,这毛病想要解决,唯有将至亲之饶血肉混合药膳吃下去,方才能好。”
“你、你……”沈若华扑朔着双目,头疼的似要炸开一般。
沈蓉轻飘飘的看着她,笑着:“大夫有言,这血肉不可太老,否则药效不好,皇上急于为我治病,只好‘借’皇太子的肉来救我。”
沈蓉摇头晃脑,似是惊奇的对她:“姐姐想的到吗?皇太子刚刚满月,竟能割下足足一盆的血肉呢,只可惜那做事的侍卫太过实诚,割的忒彻底,就剩了个骨头架子,怪吓饶。”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沈若华喉头哽咽,不停溢出的眼泪迷糊了她的双眼,沈若华伸出双臂,挣扎着要抓沈蓉,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麟儿他才刚刚满月……你怎么能割他的肉!你怎么能!割肉喂亲,你算他哪门子的亲!沈蓉你这个毒妇,你还我儿子!你还我麟儿——”
沈蓉迅速起身,慢条斯理的:“我自然算不得他的亲,所以呀,那足足一盆的血肉,只便宜了坤宁宫外的一条看门狗……”沈蓉仰大笑,“真是谢谢我的好外甥了,哈哈哈——”
“沈蓉你不得好死!”沈若华眼前一片漆黑,她根本不敢想,那么一个的、尚在襁褓的孩子,最后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的模样,沈若华只要一念,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沈蓉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咳嗽了两声,门外便进了一人。
沈若华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便被狠狠束住,沈若华发出两声呜咽,奋力的挣扎。
“念在皇太子‘救’了本宫一命,本宫今日就给你一个痛快的。”
沈若华眼前渐渐朦胧,那一道艳色的身影缓缓朝殿外走去。
沈若华抬起一只手,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指尖愤怒的虚握。
她只听见了咯吱一声。
那是颈骨断裂之声。
元清宫彻底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