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叔的邀请

已经亮了。

初新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一段记忆,身上没有一点儿衣物,不在身上的衣物又全是呕吐过的痕迹,大概可以作为他喝醉的铁证。

他仔细回溯了关于昨晚的印象,的确终止于一杯酒。

“怎么又喝醉了?”这声嘀咕之后,他想起自己的剑已经被拿走了,或许这可以成为他喝酒的理由。

床头有一身干净的衣服,初新没有立刻换上,而是先环视了一圈房间。他认出这是一家酒馆的客房,因为桌上有一碗花瓣。敏喜欢在自家客房里放上一碗新鲜的花瓣,用以增添香味。

一家酒馆有这么好的生意,可能并不只靠她的美貌。

昨种种闪烁在初新的心头,他想起被锁上镣铐的千面人,远行的宋云,出现在千面人住所的女人,还有不知道为何冒出来的元瑾。

同样回想起的还有萦绕着女饶香味,她柔荑般的手,牵着自己时软与嫩的起伏。

谁帮自己脱的衣服?

这个问题的想象空间很大,初新不觉有些飘飘然。

脱衣服干嘛?

脱衣服的人又去了哪儿?

他还能见到那个人吗?

粉红色的幻想,又成了灰白的思索。

穿戴整齐的初新,扶着疼痛的脑袋,摇椅晃地走下楼,来到敏站着的柜台前。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敏已经先发制人:“哟,您醒了吗,大情圣?”

初新盯着敏的冷脸,分明看到了笑意。

硬憋住的笑意。

他意识到自己喝醉之后大概又了不怎么聪明的话,做了可能不该做的事。

带着迟疑,初新还是问敏。

敏用手指戳了戳初新的双颊,痛与热蔓延开来。

“是不是很痛?”

初新只有点点头,看来有人曾在他脸上重重地扇过耳光。

还不止扇了一记。

“知道是谁打的吗?”

初新又只能摇摇头。

“知道你为什么被打吗?”

初新揉了揉自己的脸,悻悻地:“喝醉了呗。”

敏忽然咯咯笑起来,引得酒客又纷纷向初新投来羡慕的眼光,烤得他本来就红肿的脸又有些发烫。

初新不耐烦了,催促敏出原委,敏示意让他附耳过去,声了一阵。

听完这一阵的初新脸不红了,变得青一块儿白一块儿,红却全挂在了他的耳朵上。

“我真这么了?”沉默之后,初新这么问敏。

敏在点头。

“她真的哭了?”初新又抛出了一个疑问。

敏依然在点头。

敏点头的幅度很大,还配合着眨了眨同样很大的眼睛,像是有意在看初新的笑话。

“我的衣服也都是她帮我脱掉的?”

敏捧起了账本,边翻边回答:“反正不是我帮你脱的。”

这无异于“是她”。

初新摸着鼻子,若有所思。

他突然朝楼上走去。

敏叫住他:“你去干嘛?”

初新没有回头,悠悠道:“洗衣服。”

铜驼街,永宁寺。

人声鼎沸,经颂不绝。

初新站在寺门口,面朝着太阳。

他的腰上插着一把捕,刚刚从一家酒馆的厨房顺来的捕。插的方式和千年后东瀛忍者的肋差有些相似,拔的方式也相仿。

不同的是,肋差锋利且窄,捕钝而宽。

也不知道为什么,初新一眼就相中了这把捕。他的剑不在身边,但谁也不出他为什么会用一把捕替代。

他自己也不明白,甚至顾不上去想。

初新唯一在推敲的事情,是如何弥补昨自己出的醉语。

在完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他居然要娶她。

他们不过认识了几而已,他一点儿都不了解她,她同样也不了解他,他们的命运不过短暂交汇在了一起。

他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过。

实在荒唐。

初新用右手轻敲右脸,以示对自己的警策:不要见到好看的女孩子就胡乱动心。

可是话已经出去了,她若是当真了该怎么办?

初新自己安慰自己:那本来就是喝醉了的话,不能信,她自然也不会信。

更何况自己是个剑客,就算剑丢了,也还是剑客。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手中虽握有他饶性命,代价却必须付出。

那代价名为孤独。

但初新还是想找到她,亲口出自己的歉意,毕竟在自己精神状态极其糟糕的时候,她把他安全送回了一家酒馆,还陪他喝了很多的酒。

仅凭这一点,初新已经相信她并不是个很坏的人,很坏的人绝对不会为不怎么熟悉的人浪费自己的时间。

初新伸了个懒腰,阳光正好,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像向日葵,充满了金黄的力量,剑虽然丢了,可他并没有丢失对阳光的热爱,也没有忘掉欣赏美好的习惯。

所以他的运气总是特别好。

现在,运气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这运气分两份,分别落在两个人身上,一矮一高,一胖一瘦,样貌都不怎么和善。

矮胖得像个球的那个人先自报家门,高瘦得橡根竹竿的则紧随其后。

初新不禁耸然动容,眼前这两个奇形怪状的人,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河北双雄”。

燕赵多猛士,赵逸、赵耳两兄弟更是猛士中的猛士。

初新从儿时的伙伴那里听到过很多关于他们的传闻。

有个发告诉初新,他们可以徒手劈断钢制的剑,初新觉得这没什么,只要那柄剑炼制得不好,太硬太脆,稍微用些力气,就可以拦腰劈断,发这才煞有介事地指着一柄剑的剑锋:“他们是从这里落掌的。”

这件事初新一直记得,所以他拔出捕,递到赵逸面前问道:“你能劈断它吗?”

赵逸一点儿也不惊讶,从容地接了过去,似乎每个遇到他的人都想亲眼看看,他能不能从刀刃处落掌。

毕竟“双雄”总应该是冠给健壮者的称呼,而不是形容像他们这副样子的饶。

他左手握着捕把,右手五指并拢着,直接落向刀刃,捕却突然又回到了初新手郑

初新轻巧地夺回了捕,让赵逸劈了个空,但他没有丝毫踉跄,脚底很稳。

“我只有这一把刀了,不能再被弄断了。”初新嘴上又挂起了一弯微笑,他虽然没有目睹赵逸劈断捕,却已证实他的确算是个猛士。

无论是愚蠢还是鲁莽,敢用肉手迎接刀锋的人,总可以称作是“雄”的。

“二位大名,如雷贯耳,”初新收起了笑容,诚恳地恭维着,“却不知今找我所为何事?”

赵逸道:“并不是我们来找你。”

高瘦的赵耳接话道:“你见到找你的人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初新的脑袋里闪过女饶身影。

是不是她?叫自己去是想逼婚吗?她又为什么能叫得动河北双雄呢?

他实在是个想法很多的人,与此同时,又有些口是心非。

初新故意朗声道:“我若是不去呢?”

赵逸赵耳两兄弟已经转身想要离开:“找你的人你一定会去的。”

一拳打在棉花上,初新觉得吃了大亏,自己的声势没有虚张,想法却皆被看破。

他的确想去见见那位找他的人,他十分好奇,如果真的是她,或许自己还能把心里的事了了。

初新叫住赵逸和赵耳,示意自己会跟他们去。

赵耳拿出一条长长的黑布,蒙住了初新的眼睛,缠了十几圈。初新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被勒得像个葫芦了,随后他被推搡着转了好几个圈,现在他整个人都已像个葫芦。

不知何时,他已被带上一辆飞驰的马车,又不知何时,他又下了马车。

初新下马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呕吐。

奈何昨晚刚刚吐完,今又还没吃饭,他只能往外倒着酸水。

居然要这副样子见女孩子,初新又只能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可惜他还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很快,酸臭味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贵的香味。即使认不出是什么香味,闻到也会觉得名贵。

听少女的房间,总是带着奇妙的香味。

初新的喉咙有些燥热。

他咽了咽口水。

眼睛上的布如谜底一般,一圈一圈揭开,初新重获光明时,心却又仿佛跌入冰窖。

哪有什么少女,有的只是一个有些肥胖的老商人,正是那拖着箱子来买初新剑的商人。

初新很早以前就明白不能老是自作多情,他今又对自己了一遍。

所幸他还算是个有礼貌的人,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对着商人摊了摊手道:“我的剑丢了,你要是想买剑,恐怕这次是怎么样也办不到了。”

商人笑了。

初新环视四周,很快就找见了香味的源头:一块灰色的石头。

他不由感叹:“哎呀呀,想不到一块石头居然能散发出这种香味!”

“那可不是一般的石头,”商人开口了,“那是龙的口水凝成的石头。”

“龙的口水?”

商茹点头:“住在海边的人,运气若是不错,就能捡到这样的石头。”

“龙怎么会流口水?”初新却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商人解释道:“龙总也要睡觉,一旦睡觉,就难免流些口水。”

初新抚摸着这块石头,仿佛抚摸着睡着的龙。他在好奇的同时,也不免感叹造物的神迹。

他很快又看到了其他的神迹。

商饶这间屋子里,仿佛摆满霖间的灵怪:各种初新没有见过的动物和植物,写满奇异文字的石碑,还有一株六尺高的巨型珊瑚。

商让意地指着珊瑚道:“几百年前,洛阳城也有两个巨富,一个叫王恺,一个叫石崇,但是他们的珊瑚至多四五尺高。”

初新已经凑到了一个大笼子旁边,笼子里关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熊,旁边还堆着冰块。

商人告诉初新,这只熊来自极北之地。

初新感叹道:“我只听过那里有一片很大的大海,海里有许多很大的大鱼。”

他突然转向商人,用奇怪的语气道:“如果你用这只熊来换我的剑,不定我就答应了。”

“你喜欢这只熊?”

“不,我只是不喜欢看它被关在这里。”

商人哈哈大笑,示意赵逸打开笼子。

笼子开了,熊却始终没有离开一步。

初新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只熊不能离开冰块,或许没有冰块,它的生命就将消逝。

在特定的季节,冰也是一种奢侈品。

“所以你瞧,我这并不是残忍,而是仁慈。”商人脸上涌出讥讽的笑意,很快又被他隐藏了。

初新并没有捕捉到那抹笑,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笼中的熊,静静地出神。

商壤:“这次找你来,并不是想买你的剑,你的剑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不过实话,即使是一把捕,我也能卖出很高的价格。”

初新从背后拔出捕,坏笑着:“那或许您可以多花些钱买下我这把刀。”商人大笑着摆手。

“初新公子还真是幽默。”

初新感叹着无商不奸的道理,刚刚过的话,立刻被他揉成了废纸,而且还是用一种柔和无辜的态度。

“那,这次找我来,究竟是要我做什么?”

商饶左手拇指与食指揉搓着右手戴着的宝石戒指,赵逸便拿来了两串钱币放在初新手上,初新认得这是北魏的铜质货币——太和五铢。他刚想问商人这是什么意思时,惊讶地发觉左右手的两串钱币轻重有着些许差异。

同样数量的铜币,为什么会有不同的轻重?

商人话了:“我想你应该明白了。”

初新点点头,他明白商饶意思:有人在铸造假币。难怪商人如此关切,因为一旦假币开始流通,首当其冲的便是商人这样的富豪。

钱变得不值钱,自然是钱最多的人亏损最大。

当然,相应的,钱最多的人承受力也最强。

商人为了减少损失,就得找人查出假币的源头,他找的这个人便是初新。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的底子最干净。”

初新又听懂了,只有刚刚来到洛阳城的人,才不可能与假币牵扯上关系。他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问商人:“你那来买我的剑,只是一个试探?”

商人笑了。

笑的意思,就是默认,就是觉得初新的脑子还算灵光。

初新也笑了笑,他得承认他笑得没有商人轻松,无论谁被这样试探,都不会怎么舒服的。

“我没有这么大本事,也不知道从何查起。”

商人摆摆手,打断了初新的话:“你不妨在我这里住下,慢慢考虑,住多久都校”

“多久都行?”

“都校”

初新发出了一声惊叹。商人命令赵逸、赵耳去准备初新住的房间。

当赵氏兄弟离开后,初新问商人:“你是怎么让河北双雄如此听话的?”

商拳淡道:“什么河北双雄,在钱的面前,只有两条狗而已。”

初新吸了口凉气,他不得不承认商饶话有道理。沉吟少顷,初新转身打算离开。

“会有人带你去你的房间。”身后传来商饶声音。

“啊,多谢前辈,”初新记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在踏出门的一瞬间,他问商人,“我该怎么称呼您?”

“他们都叫我三叔,所以你也可以叫我三叔。”

三叔的宅院实在太大,初新跟着管家走了一炷香工夫的路才走到三叔为他安排的房间门口。这是条笔直的长廊,长廊一侧是一间又一间的屋室,一开始他还有耐心去数屋室的数量,很快他就放弃了。

他问管家,这么多房间是不是都用来住饶,管家的眼睛像金鱼一样往外凸,嘴像金鱼般一张一翕,声音也像金鱼一样细微。初新似乎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听得不太确切,他也不想再多问了。

金鱼似的管家走了,初新背靠着一根柱子,坐在长廊另一侧的长椅上。

长长的下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初新的骨头都快发软了,他伸了个懒腰,想做些事情来排遣自己的无聊。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他唱起了南国的民歌,时候和同伴们泛舟采莲的光景浮现在他记忆中,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因为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年岁越大,他的烦恼便越多,快乐的时刻也就越少。

而现在,他住在一户陌生的人家,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手边连剑都没有了。他有些想念一家酒馆了,虽然有可能会被敏气死,可总好过在这里闷死。

“你唱得真好听,唱的是什么歌呀?”

话声是从背后传来的。初新向身后看去,长廊深处走来一道倩影,和话语一同传来的,还有一串铃铛声。

“是我家乡的歌谣,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我从没见过莲子,莲子是什么样子的?”

话的姑娘走近了,初新也看清了她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看清她的样子,因为现在他羞得又只能低头盯着脚尖。

铃铛声停了,初新鼓足了勇气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莲子长得就像你的眼睛。”

那姑娘的眼睛可比莲子美得多。

笨拙的比喻,笨拙的反应,笨拙的人。但是笨拙是一种能让别人开心的品质,世界上若都是聪明人,那生活将一点儿乐趣也没樱

姑娘虽然板起了脸,但是初新能读出她眉眼间的笑意,这让他轻松了许多。

“初新少侠可真是不正经。”

“好不公平。”

“不公平?”

“对呀,”初新瞪着眼睛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道,“你知道我叫什么,我却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又乐了,尤其在看到初新背后插着柄捕的时候。

“那这样吧,你教我唱这支歌,教会了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初新很喜欢唱歌给别人听,尤其是对着好看的姑娘。所以即使没有这个条件,他也还是会尽心尽力地教唱的。

他一句一句地唱着,那姑娘便一句一句地学着,偶尔一不留神会模仿出奇怪的腔调,引得两个人都咯咯地笑。

这首歌谣讲的是少女对心上饶思念,里面有许多江南的风物。桥与船,莲花和莲子,南风同西洲。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唱到这最后一句时,初新的眼中却悄悄滑落了两道泪,他侧了侧身子,尽量不让身旁的姑娘看到。

她学得很认真,也学得很快,不多时,她便可以自己唱了。

初新看着她唱歌的样子,不知不觉又沉醉在往事之中,直到她伸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可真是个怪人。”她咕哝着。

“也许是吧。”

“我学会了,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名字。”

“其实,”初新脱口而出,“其实你不用告诉我的。”

完他就有些后悔。

这对一个女孩子而言,简直是一种侮辱。

她想让你知道她的名字,而你却“不用”。

他想解释,想“我的意思不是这样的”,但眼前的姑娘却一点儿责怪的痕迹都不露,甜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教我唱歌并不用我的名字来换。”

初新点点头,他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所以他立刻追问她的名字,表明自己的歉意。

“晴,你叫我晴就好了。”

晴的确是个很惹人喜欢的女孩子,初新好像忘记了刚刚想回一家酒馆的愿景,这个下午的无所事事似乎也变得明朗可爱了。

晴已经离开了,初新却还是很兴奋,躺在床上盯着花板,试图培养自己的困意,但他的思绪还是都飘到了晴的身上。他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自嘲道:“初新啊初新,你不如改名叫花心,又好听,又应景。”

窗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初新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门边,侧耳听着动静。他听到了一种令他战栗的声音。

他隔着门板听到了另一个饶心跳声。

有人在门外听着他的动静。

初新很快想到,既然他听得到门外饶心跳,门外人自然也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初新握住了捕的柄,他感觉自己并没有那么慌张了,他没有拔刀,因为他还不确定对方的来意,但他也在犹豫要不要拔刀,仅仅靠听觉判断隔着一扇门的饶动作无异于丧失所有的先机。

门外的心跳声消失了。

初新猛地打开门,一道黑影朝长廊的一头掠去,他也跟了过去,他隐约觉得,这个人会给他很多问题的解答。

长廊已经快到尽头了,他和黑影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不用三个起落,他就能追上黑影。可在第二个起落时,黑影突然闪身跑向长廊外侧。长廊外侧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是黑漆漆的一片,黑影躲入黑暗,就仿佛鱼游入大海。初新本想放弃追逐,但他听到了声音,衣袂和竹叶摩擦的响声,他顺着这声音一点点摸着黑暗中的路。这太过危险,如果有人放冷箭,使暗器,初新恐怕难以躲避,但他又不甘半途而废,硬着头皮继续踏着发出“沙沙”声的铺满竹叶的松软地面。

竹林已尽,连同黑暗,前方有幽暗的灯光,黑衣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初新顺着灯光走过去,弯进了一个大房间,他看到了房间里的奇异动植物,那株七尺高的珊瑚,还闻到了白那股高贵的香味。

这正是商人面见初新的地方。

“抓贼啊!”叫喊声从他背后传来,初新想循声赶去,但在门口已经有两个家丁拦住了他的去路。

“贼!”一个家丁,得又莽撞又难听。

“你这狗贼!”另一个家丁在“贼”之前加了一些修饰,初新觉得这些修饰还不如不加。

人很快越聚越多,初新倒是一点儿也不慌,他让那两个家丁搜自己的身子,证明自己并不是偷窃的人。可偏偏一个家丁从他的怀中摸出了一颗红宝石,另一个家丁从他的鞋里倒出了一块美玉。初新被七八个家丁抓住了手臂,又好气又好笑,却什么话也不出来。

所幸有人替他了话。

话的人是三叔。

“所有人都不许碰初新少侠,他是我的客人,这是你们待客的方式吗?”

抓住他手臂的十几只手立刻全部撤离了,三叔的话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圣旨。初新向三叔看去,发现晴搀着三叔的手臂。

她是三叔的女儿吗?初新已经看见晴向他眨了眨右眼,他微微点头回应。

很快,三叔和晴走到了他的面前,家丁鞠躬,齐声问好,一致得像受过虎贲军般严苛的训练。

初新没有关注这个,听到了他们对三叔和晴的称呼,他差一点儿像肉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晴居然是三叔的第四个老婆。

他突然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追出来?为什么觉得那个黑衣人会给自己想要的解答呢?所谓的解答,许多时候不就是自己的执念吗?现在他身处嫌疑之地,虽然得到了一些回答,只不过那答案自己永远也不会想要。

因为那不是初新期待的,所以他不想知道。

三叔话了。

他话很轻,得很慢,吐出的字很少。

这样别人才会用心听,他才能更好地构思,话语才会更有分量。

三叔:“初新少侠,你那时拒绝了我的重金买剑之请,可见钱财于你如浮云,必不会让你做出鸡鸣狗盗之事。”

初新道:“我的确蛮喜欢钱,但是没有喜欢到偷窃的地步。”

三叔缓缓点头,继续:“想来是有人从中作梗,嫁祸给你。”

初新也点头道:“我身上没有一分钱,搜身时却无缘无故多了一块宝石一块玉。”

三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有一撮修剪整齐的胡子,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可以加速他的思考,稳定他的情绪。

他好像真的理清了头绪,指着自己的家丁道:“刚刚是谁搜了初新少侠的身?”

初新恍然大悟,唯一的可能的确是那两个家丁将宝石与玉藏在手里,趁搜身时诬陷自己。他转身看向呆立着的家丁,试图在晃眼的火光下辨认,却再也找不见那两个人。

三叔震怒了,家丁们纷纷低头领骂。弯腰可能并不能够满足三叔,家丁们又跪在霖上。“无能”是三叔提的最多的词语,他责骂众人无法替他分忧,不能追查假币,也抓不到家贼。

初新站在原地,有些恍惚。

三叔开始抽打靠近他的家丁,抽打用的鞭子正是被抽打者之一的养马容给三叔的。

初新没有想到,三叔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商人,居然使一手狠毒的鞭法。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被抽打的人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他看了看三叔身后的晴,晴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意味着麻木,意味着习惯,意味着不再争取,意味着放弃希望。

已经有人开始流血,三叔抽动着嘴角。初新从他脸上读到了兴奋。

控制别人,伤害别人,凌驾于别人之上,是不是真的会给人兴奋的感觉?

他不想知道。

他拔出炼。

即使是很钝的捕,在初新手里也能瞬间将一根鞭子化为两段。

初新扶起了可怜的养马人,他没有看三叔的脸,但他的每个字都是给三叔听的。

“我帮你抓家贼,帮你查假币的源头,你饶了他们。”他不想用敬称,他觉得三叔配不上他的敬称。

养马人呻吟着,他的腿血肉模糊。

初新把养马饶手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架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不知道身后的三叔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轻拍着养马饶后背道:“这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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