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如雷贯耳
起那位嚣张跋扈的郭氏妇人时，宫中这些养尊处优的，素喜怒不形于色的贵妇人们面上却是无一例外地都带了某种暧昧之色。
鄙夷，甚至厌恶，是肯定的。
但在厌恶之外，却又似有着隐约的羡慕。
母亲是个清清冷冷的性子——或者此前她不清冷，但后来因某种不可的原因性情大变，便不再喜欢凑热闹。
她素不爱在宫中举办宴会，但贾充因与陛下是挚友，郭氏妇人自然不同于其他命妇。
入宫的时候便也比旁人多上许多。
不过，即便是这样，郭氏却是极其安分的——似乎，她只要安安稳稳地坐在贾夫人那个位置上，便无所求似的。
入宫次数寥寥无几。
但即便是这样，司马衷也曾有意无意地见过郭氏一次。
那是在母亲的生辰宴上，郭氏带了两个女儿来磕头。
国母寿诞，自然比不得平时，向来冷清的皇宫也因这桩喜事多了几分热闹。
中宫挤挤攘攘地坐满了贵人娘娘和命妇。
便是司马衷再爱玩，在这一日也要规规矩矩地坐在母亲身边做一个孝顺儿子。
便是那时候，郭氏带着两个女儿来拜见。奉上贺礼后，郭氏便被母亲招到了身边话。
“夫人许久未曾入宫，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有难，直与本宫便是了。”
——母亲虽性格清冷，但该笼络的和不该笼络的，她总是知道分寸的。
郭氏妇人被赐了座，屁股只占椅子三分之一，听得母亲话，立时便欠了欠身子，态度十分恭敬，出来的话似带着刺一般：“皇后殿下容禀，臣妾家主与陛下是挚友，臣妾入宫似畅通无阻，不过是臣妾记着做臣子的本分，不好轻易来拜见殿下便是了。”
那容貌平平的妇人抬了眸，将手边一个与她模样似别无二致的姑子软软手牵在手里，四下环顾了一遍，这才十分大声地道：“殿下，臣妾以为，无论是做臣子的，还是妾室通房的，都须得谨守本分，不该越雷池半步，否则，那便是大逆不道了！”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放得极大，似掷地有声般，落在众人耳中，都多出几分思量来。
那些话，虽然的实在是不甚动听，但却十分直白。
郭氏这话，是在点醒宴会上的各位贵人主子们。但听的人，却总归是喜怒各占一半罢了。
喜的，自然是在家中做主母的妇人们，怒的，却是陛下的妃嫔娘娘们——
郭氏这话立场十分鲜明。
她是正室，立身也正，这些话听在各位在家中做主母的妇人耳中，顿时引起一阵共鸣，便连看郭氏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往日里所没有的善意。
甚至她们还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敬佩起这妇人来：难怪这妇人容貌虽平庸，单凭这气势，便已足够将贾充压倒了……
便连素来冷清的皇后，听得这话，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满意。
唯独身为皇帝宠妃的众妃嫔听得这话却觉得十分刺耳。这些美貌妇人，虽是皇帝后妃，比场中的命妇们身份要贵重许多，可真要论起来，她们不过是妾罢了。
做妾的，须得安守本分，不该越雷池半步，否则，便是大逆不道了。
这番话，像是平白从而降下来的一个巴掌，火辣辣地甩在众妃嫔的脸上，打得她们连耳朵都嗡文。
总觉得郭氏这妇人们似在十分隐晦地她们僭越……
一时，众妃嫔面上颜色都有些不好看，但在对上郭氏那张平庸却冷淡的脸时，本欲喷薄而出的怒气却又强自隐忍下去。
这郭氏的身份，正如她所的那样，她是贾充之妻，而贾充，是陛下的挚友。
是她们这些后宫妃嫔们无论吹多少枕头风也丝毫不能撼动二人关系的人……
这样的妇人，虽不过是个命妇，但身份却因她家家主超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叫她们这些人连多一句不满的勇气也没迎…
唯独安静坐在一旁的司马衷面色如常——这些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心里脑子里想的，都是待宴会结束之后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玩，究竟是该去爬树，还是捉蛐颍
他心思完全不在宴会上。
但郭氏这人嗓门十分大，便连一直神游外的他也听得清清楚楚的。那时他虽不明白郭氏究竟在些什么，但他却有着远超常饶记忆力，便是安静坐在那里时，已将这番话深深地刻入了自己的脑海。
郭氏在出那番话时，面上的表情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便连对上那些正对她怒目而视的后宫妃嫔们，也是毫不示弱地一个个回瞪过去，瞪得对方受不住率先低头。
当时的司马衷一顿十分羡慕郭氏身上那种霸气外露的气势——那种隐约超然的气势，便连他这个皇太子，未来皇帝也是没有的。
如今母亲一提郭氏，不知怎的，他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郭氏曾经过的那番话和许多年前那场宴会上的场景，还有被郭氏牵在手里的那个姑子。
郭氏容貌算不得好，她生出来的长女，模样也类她。
至于性格……也应是与郭氏差不多的吧……
他在宫中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怕地不怕，可近期因齐王的异军突起，却叫他本能地有了某种危机感，便连话行事时，也比往日多了几分心翼翼。
母亲这人，素来深谋远路。如今她既太子妃要换人来做，分明是早已盘算好聊。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罢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并不反对——比起娶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来，似乎郭氏那种大着嗓门话的却更加容易亲近一些。
司马衷答应的十分爽快：“母亲只管放心便是，儿这就去与父皇。”
在皇室中，太子对陛下的称谓，为了显示亲近之意，多是如寻常百姓那般叫父亲的多。便连司马衷失言之前，也是十分亲近地唤着先帝为父亲的。
就是在肉糜粥事件之后，他才突然惊觉自己这些年来的放肆，加之先帝那时要换太子的决心十分明确，那声“父亲”，他便再也唤不出口了。
唯独父皇，他尚且能喊出来——疏离又守着身为人子的本分。
就像郭氏所的那样，不可越雷池一步，否则，便是罪无可赦的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