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五郎之忧

原来这一路走来,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原来阿兄的关怀一直在我身边,真好,真好!

她将琴抱在怀里细细地抚摸着,像抚摸自己的爱侣。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琴弦,听得“铮”地一声,忽然来了兴致。

“阿南去打水来与我净手,”又掀了帘子,高声唤红玉:“去将我的香拿来。”

待一切收拾完毕,她终于琴搁在了腿上。

她奏的,是诗经中的名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她似不知疲倦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弹唱着。

车队行进的步子悄然变慢了,连原本枯燥的马蹄嗒嗒的声音在这月夜里都变得十分悦耳起来。

“真想不到,羊氏阿容竟还会操琴。而且竟有如此高超的琴技……”

“你想不到的可多着呢。”

“这可真让人意外,不知道她还会些什么?”

“无论她会什么,待入了宫,她就是皇帝的人了,你我也唯有如今还有这机会,竟能听得未来皇后亲自操琴,珍惜当下吧……”

“正是,正是。”

唯有羊五郎,皱着眉望着上一轮圆月,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痴人,都是痴人啊。

月亮,已升得老高了。紧赶慢赶的,他们终于在午夜前进入了濮阳国。

这是一个十分的藩王国。簇的领主濮阳王是晋武帝的亲兄弟,大名司马允。

在献容与众饶计划中,本来想悄悄地住进驿馆,但濮阳王早收到了献容要来的消息,于是专程派了人在城门口等着,待他们入了城,便有人一叠声地报了上去。

于是原本进入睡眠的濮阳国悄然醒来了。大街上,多得是人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朝献容的车队望过来。

甚至还有人在推搡中丢了鞋子,光着脚尴尬地站在人群里喊着:“别踩,别踩……”

“耶,这就是泰山羊氏的车队?果真十分威风……”

“听未来的皇后娘娘也在车队里?”

“还有还有,羊氏五郎也来了……五郎,五郎!”

麻烦又开始了。这羊五郎,果真是一个“祸水”。

献容不由皱了皱眉,眼前一暗,是羊五郎掀了帘子进来,“借我躲躲。”

还不待献容反驳,便已经坐稳了,又开始赶人:“阿南与红玉都下去。”

红玉是家生子,不敢反驳,乖乖下去了。但阿南却不怕他:“五郎君,夜已经深了,奴婢以为您与我家女郎单独一处却是不妥。”

羊五郎并不搭理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瞅着献容:“阿容,我瞧着你这婢女忠心护主,甚好,甚好。阿容,不如你将她舍了送我吧。”

阿南目瞪口呆地瞪着他。

羊五郎瞧了,笑得更是开怀,“你瞧这丫头,一听我要她眼睛都瞪直了,啧啧啧,阿容你瞧,她这是在对我送秋波吗?”

阿南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羊五郎收到这个白眼,却毫不在意,甚至得意洋洋的:“阿容快瞧瞧,她这是在对我眉目传情吗?阿容阿容,这姑子既对我有意,你便将她送给我吧。白日里那琴婢你也瞧见了,她琴虽然没你弹得好,不过待你日后入宫做了皇后,弹琴的机会便少了。阿容,倒不如我用琴婢与你换了这姑子,你也当多个消遣才是。阿容,你觉得如何?”

这饶胡言乱语让阿南听的忍无可忍,又碍着自己与献容的主仆身份,生怕献容一时冲动将自己送人,在又一次恨恨地瞪了羊五郎一眼之后,终于跳下马车走远了。

羊五郎也不恼,四下看了一眼阿容的马车内部,便一头扎进被子里去了。甚至,他的一条腿还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惬意地摇着,一边夜一边叹息:“这姑子,也太过羞涩了些。”

态度嚣张至极,可恶至极!

献容素来讲究修身养心,但这一刻,却忍不住想一拳锤爆他的头。

但当她的目光落到羊五郎的面上时,这才发现他目光清明,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戏谑?

她不由扶额:“五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五兄不想做什么。五兄只是白日里你这马车没瞧够,晚上还想再来瞧瞧,”他的目光落在献容脸上,又四下里扫了一圈,“宝马香车,香车美人,不错,果真不错。”

“五兄!”

羊五郎坐起身来,“阿容,我想与你谈谈。”

“五兄想要谈什么?”

“阿容,这焦尾琴,你喜欢吗?”

喜欢,阿兄的心头爱,她怎么能不喜欢呢?献容的目光落到琴上,仿佛能看见阿兄穿着青衣坐在读书台那巨大的怪石上,奏一支曲子。

不需要她回答,羊五郎已经从她面上看到了答案。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阿容,你若喜欢,五兄便送给你,如何?”

献容不由有些挣扎,她不错眼地盯着那琴,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喟然长叹一声:“阿兄既将这琴送给了你,便是你的。阿容也不能夺人所好才是。”

“五兄,阿容明白你想些什么。”她将琴抱起来,递到羊五郎怀里,“阿容在做些什么,阿容也明白。你放心,阿容知道分寸。”

献容在提到刘曜时那目光委时太露骨,羊五郎在欢场中游走惯聊,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会给整个泰山羊氏带来灭顶之灾——

他原本想借着这琴劝一劝献容,却不想她竟如此懂事,懂事到……

生平第一次,羊五郎觉得自己的心微微地抽疼起来。微黄的烛光下,献容的面庞被衬得十分柔美,羊五郎瞧着,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许是这马车太热了,他暗暗想着,有些慌乱地别开了眼,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丢给献容:

“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祖母送你那东西你既退了回来,便是瞧不上眼。”他顿了顿,又道:“祖母与我了,若你不收,便要将我逐出家门,想来阿容也不想见你五兄我流落街头才是,且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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