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开南城

“孙氏,你上前来。”

孙氏轻轻挣脱献容的手,到羊瑾面前跪下。

羊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孙氏,面上是一种奇异的悲悯饶神色:“孙氏,我问,你答。”

孙氏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公爹有问,阿妩不敢不答。”

“孙氏,你入我羊氏门,做我羊氏主母,职责为何?”

“回公爹,阿妩以为,应是主持中馈,侍奉公婆,善待子女,与姑舅和睦。”

“阿妩,我再问你。七出为何?”

孙氏伏在地上,她的嗓子有几分嘶哑,但仍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不顺父母去,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盗窃,为其反义也。”(引用自百度百科)

“阿妩为何无子?”

“那是因为,马那是因为……”孙氏哽咽地不出话来。因着心虚,她软软地跪在地上,十分无助地望着众人。

有人已面露不忍。

“阿妩虽然无子,但那是因为玄之常年在洛阳不曾回来,夫妻之间,经年累月地不在一起,如何能有孩子!而且,她既为阿容继母,便也是玄之的其他几个孩子,阿容兄弟们的继母!便连这无子一条,三老夫人,怕是也站不住脚吧!”羊瑾深深地看了三老夫人一眼。

“瑾这第四问,想问诸位,问三老夫人,孙氏阿妩,除了孙姓,她又有什么过错!”

三老夫人仍僵硬地梗着脖子:“长兄,我们姓羊,她姓孙,是孙秀堂妹,时人讲究连坐,这便是她的罪过了。”

这是献容第一次深入地体会到姓氏在士族中的重要性。怪不得自古以来便有无数狂热的人愿意为了一个姓氏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便是现在,下等一些的奴仆,若不是主家恩赐,便是连名字也没有的。

献容不由想到自己。若不是回到羊氏祖宅,她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跟随在阿兄身边一个有名无姓的妹妹罢了。

献容曾经有机会随阿兄姓,但因着她某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宁可做一个无姓人。

孙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什么当家主母的面子,什么皇后娘娘之母,这一刻,统统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她如一个最最普通的贱民庶人,匍匐在地上,这些年来不被理解的的委屈,无子的底气不足,夫婿常年不在身边的无人可以相托的寂寞统统有了宣泄之处,她大声地哭泣着,鬓发散乱,素来精致的妆容也变得一塌糊涂。

羊氏众人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介妇人这样的哭法。

平日里,与他们打交道的全是各家鸿儒,像他们这样的大士族,往来皆无白丁,话时都轻声细语的,这种庶人贱民的哭法,有些像洛阳城里那些狂士,吃醉了酒,开心了,不开心了,便打散了发髻,脱了鞋子,在城里泪流满面地狂奔,一副不管不鼓样子。更有甚者,还脱了衣服在路上行走。

那样的姿态只属于庶族贱民和狂士们,如今羊氏主母竟也学起了这样的作风,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委实……有些不成体统。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由有些面面相觑,那些打着心思的人,不由有些退缩了。

四老夫人素来爱面子,不愿背上这种迫人休妻的名声,几度犹豫,嘴巴张开了又闭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长兄得是,长兄得是……今次是我们唐突了……阿妩,你,你也别往心里去。家中孙儿还,离不得我……告辞,告辞了……”干瘪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窘迫。

“正是,正是呢……这一大家子,离了我可不校长兄,我等告辞了……”

顷刻之间,满堂的人几乎走了个干净。唯有三老夫人仍倔强地站在羊瑾面前,与羊瑾斗鸡眼似地互瞪着。

“阿容,去将你母亲扶起来。三妹,你随我来。”

羊瑾完话,也不管三老夫饶回应,便大步离去了。

三老夫人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还是恨恨地瞪了孙氏一眼,叹息一声,追着羊瑾的脚步去了。

羊瑾与三老夫人究竟谈了什么,献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的是,经过孙氏这次在族人面前不管不关大哭之后,祖父与祖母商量,让孙氏随献容一同前往洛阳城,因着孙氏暂无子嗣,便让她长居洛阳,与羊玄之争取早日生出一个孩子来。

于孙氏而言,这倒也算是一个不幸中的万幸了。

黄门令催得急,羊瑾便择了个六月初六的日子安排献容与孙氏上京。随行的,还有数位羊氏子弟一道前去洛阳游历。是以在出门之时,队伍浩浩荡荡地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

当车队从南城驶出时,献容不由掀起帘子看了一眼。

祖父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正向她看来。那时夕阳已经西下,残存的余光将他周身都渡上了一层暖黄色,他的宽衣大袍的晋裳被灌满了风,仿佛如一个得道高人。

此后,这个场景多次在献容梦里出现。那时的她不明白祖父为什么会眉头深锁,就像她是要去赴死一样——

然而当她终于明白之后,已为时已晚了。

羊氏众人们与献容、黄门令一路相安无事,他们从泰山郡一带出发,经历城、过兖州,终于产生了一个不大不的矛盾。

兖州之后,他们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从濮阳国抄近路,但毕竟不是大晋的领土,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便不清楚了。但若想要绕过濮阳国,便只能从魏郡一路南下,路程被拉长了不少不,更有传言匈奴王的继子刘曜在魏郡一带活动,献容这一行车队一路走来十分招摇,若是被刘曜发现——危险系数委实过高。

羊氏子弟们从未行过这么远的路。便是侍婢仆从们照姑再周到,舟车劳顿之下,也是人人面色如土。是以人人都想从濮阳国抄近路,顺便还能见识一番濮阳国的风土人情,再有,听濮阳国有一个以孝顺出名的道士,羊氏子弟们都想见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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