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士庶之别
献容被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讯息骇了一跳,“姨母切莫胡!羊氏祖上从未有过女眷入宫,阿容也一样!再阿容不过将将回来,什么贾氏,什么后宫,阿容不懂!”
孙姨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却碍着献容那显而易见的未来,不敢放肆,只闲闲的端了茶,同她闲话家常。
事实上,献容是知道贾氏的。
贾氏是贾充之女,当今陛下的结发妻子,陛下还在做太子时,贾氏便已经是他的太子正妃了。
这位出身高贵的皇后娘娘虽模样平凡了些,却有一张巧嘴,十分能言善辩又深得皇帝爱重。因擅宠专权,又逼害储君,前些日子被征西大将军司马伦所斩杀,恶性昭彰于下。
而曾经权倾朝野的贾氏,如今也不过丧家之犬,正被其他豪门贵族清算。其中卫氏、杨氏更是瞪圆了眼睛,恨不得将贾氏人让而诛之。
虽近年来世家大族地位日益强过帝位,但——
中宫空悬,皇后殿下这位置,总是要比妃嫔们尊贵几分的。是以人人都在巴望着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世家大族们只恨少生了两双眼睛和爪子。
孙氏目光严肃,扫献容一眼,又将目光重新落在孙姨母身上,面上带笑,“阿妹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孙姨母眼睛在献容身上滴溜溜打着转,“阿容如今出落的这般貌美,十分不错。日后做了皇后,也不要忘记姨母才是。阿容,旁的不,我可是你母亲的亲妹子,是你的亲姨母,真心疼你的。”
她将手拢在袖中,长长的指甲意有所指地在桌上划来划去,刺的献容一阵鸡皮疙瘩。
当家主母的威严让孙氏不动声色,“阿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泰山羊氏可是百年大族,向来不送女儿入宫的,皇后?”她将目光重新落在献容身上,目光似乎突然放远了些,“羊氏可从来没有出过皇后……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孙姨母讪讪的把手重新拢回袖子里,干笑着:“妹妹,你等着瞧好了,不过一个区区皇后之位罢了,羊氏如今地位尊崇,秀堂兄如今又是大将军跟前红人,父亲向来与秀堂兄交好,阿容既为羊氏嫡长女,又是父亲的外孙女,身份尊贵,如何做不得?”
孙姨母来的快也去的快,她一阵风似的离去,临走不忘将桌上一碟点心揣进怀里。
活脱脱像是来扫秋风的。
孙氏有些讪讪的,她看献容一眼,目光中带了些亲人不上台面的惆怅,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口气。
献容倒是十分淡然,她将茶盏揽在手里,静静地,悠悠地品一口茶,上好的君山银针根根直立,透出几分雅致来。
到了晚上,献容祖父从外头一回来,便让人来请献容。
不知怎的,献容心头隐约有些不安,许是孙姨母的话终究是落在了她的心上。
时人爱竹,羊氏祖宅里也有一大片竹林,就长在去往祖父院子的必经之路上。那时已经擦了黑,丫鬟在前头带着路,献容跟在她身后,每走一步,脚下的枯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这竹林里有蛇吗?”献容心里想着,却听到前面的丫头发出嘻嘻的笑声。
“你笑什么?”她有些恼,心里的不安却是越来越大了。
“女郎,”头前带路的丫头住了脚,她手上发着微弱光芒的灯笼在夜色中莹莹地放着光,“女郎多日不在府中,自不晓得这竹林中撒了避蛇粉,寻常是没有蛇虫鼠蚁的。”
当真笑她无知。
献容毫不在意。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那盏的灯笼散发出暖黄的光芒,为她照亮脚下的路。
一只黑色的大鸟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咕”地怪叫一声,从献容头顶飞过,带起一堆枯黄的竹叶落了献容满身。
献容好容易才从那堆枯枝败叶里脱身,可她的心思却为着这只鸟早被打乱了,连前头丫头了什么也没听清,只茫然跟着她一步一步走着。
不远处,祖父的院子已经在望了。
与所有的士族一样,祖父身为一族之长,院子坐落在羊氏祖宅的中心线,又在最里层,这种宅子,有一个好意头,桨紫气东来”。院门口两只青狮张牙舞爪的瞪视着竹林,平白添了几分威严。牌匾裳,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松涛院”,字迹苍劲有力,颇有风骨。
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献容忍不住将这字与阿兄对比,竟觉得不分上下。
只是,阿兄的字更要张狂几分。
她从竹林里一步一步踏出来,长长的裙裾上沾满了枯枝败叶,带路的丫头俯下身去,心翼翼地为她整理干净。
她这才提步跨入松涛院的大门。
守门的侍卫齐齐收了手中武器,略低了头向献容行礼,献容只作未见,大步向内走去。走了几步,又惊觉这样实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的步伐,便收敛了些,缓缓地朝着书房走去。
祖父羊瑾在书房里等着她。手边,是一盏不知何时已经凉透的茶,他眉头深锁,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阿容见过祖父。”献容稳稳地拜下去,手心仍紧紧攥成一团。
羊瑾却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是紧紧皱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审视这个自己的长孙女。
献容穿着孙氏新裁的衣裳,裙琚、袖口上,都是层层叠叠的荷叶边,被晚风一吹,繁复的荷叶边窸窸窣窣地颤动着,便显露出几分独属于少女的的风姿来。
她腰上挂着的,是象征着羊氏嫡女身份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被打磨成一枚的扇子,这是献容出生时羊瑾亲自动手为她打磨而成,在她走失的这些年里,这枚玉佩一直被羊瑾收藏在书房里。
直到献容归来。玉佩,也终于物归原主。
祖孙二人多年未见,总觉得隐隐约约地有一层隔阂。事实上,若不是献容的骨子里流淌着属于羊瑾后代的血液,在这个士庶不共处的年代,便是走在路上,二人,也绝不会向对方多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