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行云

龚主任的芳龄将近四十,终身大事仍无着落,她父母为了她的事着急过了头,不着急了,至少不像以前那么催逼她了,她反而忧思积郁起来了,却又不愿嫁给一个比她的年龄还大的男人,不想委屈自己,便把目光投向了我。尽管觉得对我有恩,在我停职期间为我奔走呼号,向领导们说了许多我的好话,又自认为身份地位、家庭背景、人脉关系等条件都是我所望而不能及的,然而考虑到比我的年龄大了许多,虽然跟我相处得融洽,与我在一起时浑身上下由里到外都有说不出的轻松舒畅,却从不敢将内心的真情直白的透露给我,只是给我一些若隐若现的暗示,或者邀请我去她的寓所打牌闲聊,借以显示她的相对于我的种种优越和骄傲,试图让我明白她的对我的一片真情,主动向她求婚。

老处女一旦动情,不亚于沉寂的火山猛然喷发。借了喝醉酒,要我到酒吧里接她,并护送她回家这么一个机会,撕开外表的伪装,露出鲜活的内心,意欲强行占有我,断绝我回头的路,却未能抓牢我,让我逃脱了。这件事是刻在她心壁上的羞辱的伤痕,也是我的惊恐的秘密。我不敢与她碰面。她却平息不了心中泛起的春潮,假装在路上偶遇王大妈,便有了这次的约会。我并不知道约我相见的姑娘是她,要是知道的话,打死我我都不会去。去了也就罢了,一个单位里上班,躲避也不是长久之计,把话说开了,对她对我都是一件好事情。谁知行云又偏偏在那儿,她又说了那么一句话,龚主任便认为我是成心给她难堪,见了王大妈咬牙切齿的诉苦埋怨,发誓说必定要我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王大妈回头就来数落我,然后提醒我自此以后凡事都要谨慎小心,不要有把柄落在她的手里,她可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女人,老处女都有些心理变态,又手握权柄,要我仔细提防她。

自古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然而我认为防是防不住的,有见过被贼人惦记上的猪羊逃脱了被偷窃的命运么。不过我自认为为官清廉,做人正派,即便有一些小错被她抓住了,也与我没有多大妨碍,依旧如往常一般的行为做事,只是多了一些麻烦。这麻烦来自于行云,我不得不分出心思来对付她的百般纠缠。自从在清凉夏日园中毫无遮掩的吐露心扉,她就像吹响了总攻号角一样,将高跟皮鞋一遍又一遍的敲响了通往我的办公室的楼梯和走廊,以我的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我的近前左右,那神情既高傲尊贵又温顺贤淑,还有许多的幸福。还时常突然闯进我的家里来,看着我愤怒恼火,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说这个时候的我才是最真实的,也是最可爱的,如蛇一般的缠向我,轻挠我的咯吱窝。我再也忍耐不住了,不是发笑,而是打她,骂她,甚至想掐死她。看着她因窒息而涨红了娇艳的脸颊,不觉心中发软,松开掐着她的白皙的脖颈的双手,喝令她立马从我的眼前消失。

她与我对打、对骂、对掐,然后急促的喘着气,眼中储满爱与忧伤的泪水,虽然如我所愿的从我的眼前消失了,却将一串寂寥的笑声留给了我。我在这笑声中沉浮凄惶,徘徊挣扎,却还是去向她赔情道歉,于是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了。如此反复循环,竟似无有休止了。正如她所言,与她在一起,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真实,不用刻意的伪装自己,也不用违心的压抑情感,不高兴了就打骂怒吼,愉快时便纵情欢歌劲舞,不必在意她的感受,也无需看她的脸色行事,她于我来讲,是空虚寂静中的陪伴,更是宣泄情感的工具。

她早已辞去了夜总会的工作,除了和我在一起时的疯狂,其余时间均在校安心读书,努力使自己恢复少女时代的安详宁静的淑女形象。先前在夜总会工作时积攒下的钱财,也为了资助同学们购买我的字而花光了,连那些金银首饰也变卖成了现金,拐了一个弯装进了我的口袋里。生活骤然滑进了吃糠咽菜的境地,对酒池肉林般的日子的缅怀与向往,如同一个被困锁住的恶魔,总想伺机脱逃出来。然而她以极大的忍耐力克制着,不给它重见天日的机会。因缺乏营养,食不果腹,身子日渐消瘦,脸颊逐渐棱角分明了,却自嘲地说正在严格执行减肥计划,努力追求时代潮流。

莹莹仍在跟随调酒师学习调酒,学习期间是没有薪水的,而且还要时常孝敬一下师傅,以便他倾囊相授。日常花销,均来自后爸的慷慨解囊,倒也不为钱财犯愁。她如今有一个愿望,等掌握了调酒技能,就跟行云合伙开一个酒吧,也为这个梦想与行云进行过规划。不过行云的心思都在如何攻下我这个防御工事固如金汤的山头上,她的理想也不是开酒吧做老板,而是做一个全职太太,相夫教子,给丈夫和孩子营造世上最温暖的家。因而莹莹便打算自己开酒吧,不做附属在男人身上的寄生虫,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于是行云就取笑她,说她眼下正是一条依附在男人身上的寄生虫。莹莹便恼了,作为报复她的取笑,扬言不再给她捎带美味佳酿,不过也只是说说罢了。

忽闻滨海那边的海底发生了地震,进而引发了海啸,致使许多游客丧生,我不觉大急,忧心忡忡的给巧儿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转而拨打李祺的电话,仍是无法接通,便怀揣着不祥的预感,飞抵滨海市,不想竟然在报纸上看到了巧儿和李祺的合影照,旁边的文字长篇累牍的介绍他俩如何遇险,又如何脱离险境,劫难之后又是怎样的向外界宣布了恋爱关系,还说远洋集团的少主的恋人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让所有有心嫁给远洋集团的美女们都自行惭秽了,等等。我后悔多此一来了。不来,我还有等待下去的信念。来了,这信念却坍塌了。我不记得我这支离破碎的身子是怎样飞回省城的,只记得跟行云举杯痛饮,夕阳是血样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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