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接憧而来的不幸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我窝在家里的真正原因,有可怜我的,有惋惜我的,有讽刺挖苦我的,有嘲笑戏弄我的,有侮辱谩骂我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一时间议论纷纷,而我自然就成了那漂浮翻卷在漩涡风暴中心的一片落叶。娘和父亲为了此事整日唉声叹气,打不起精神。大姐和二姐也闻讯赶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商量着接下来该咋办。因说起我的那些同学朋友,想当初他们是何等与我交好,现如今我在家里都这么多天了,却没有一个人伸头过来看我一眼,倍感人情薄如纸,唏嘘不已。

我的心理状态原本是不错的,现如今因受到了父母亲人的悲观如世界未日提前到来了的情绪的影响,也变得极其糟糕了,茶饭不思,无精打采,只有和巧儿在一起的时候,才感觉轻松一些,心胸开朗一些。巧儿极尽可能的给我安慰,陪我说话聊天,却不知早已惹恼了东方进。不过,他觉得女儿已不是个孝子了,是个二十六七的大闺女了,又在家里呆不几天,因而尽管十分不满,却也忍耐着。可终究忍耐是有限度的,见巧儿一丢下饭碗,拿了事先准备好的吃食又走,便说道:“你看看你这两天,跟没了魂儿似的,饭也不做锅也不刷,回来就吃吃了就走,还拿着,本来不想说你,可是实在受不了,去把锅涮了,然后呆在家里,哪也不能去了。”

巧儿说:“今儿个我还不能呆在家里,明儿个吧,明儿个他应该会好些了。”东方进说:“他他他,他跟你啥关系啊,他现在也就是个落地的凤凰,连鸡都不如了,你看谁还搭理他,也就是你,就不知道人家是咋说你的,趁早给我离他远远的,免得招惹一身晦气。”巧儿说:“就是因为没人搭理他了,我才不能不搭理他,他现在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等他心情变好了,我再离他远点也不迟。再说了,他现在是落难了,可他还年轻,还有翻盘的机会,你不要一棍子把他打死了,要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不要只看眼前这一点。”不听爹爹的阻拦,执意到杨树底下陪我坐着。

或许老天爷还嫌我家遭受的打击不够大,在那几个下来调查的人离开村子的第三天上午,乡里派遣一个副书记来到我们村,将大队干部和党员召集到大队部,通报了上级领导对我父亲的调查结果,然后宣读了乡党委政府对我父亲的处理意见:给予党内记大过处分,暂时停止村支书职务,等待进一步的核查和处理。随后宣读了一份任命公告:经乡党委乡政府认真研究考虑,任命原村会计申有财代理村支书。接着又宣布了一项决定:停止三官庙的建造,从部分群众手里募捐的善款务必在七个工作日内全部退还给群众。办完公事,接下来就是私聊了,副书记和大队干部以及村党员自然要向我父亲表达一下同情和安慰。我父亲也对乡党委政府的各项决定表示理解和支持,同时表达了自此隐退的愿望,说年纪大了,腿脚脑子都跟不上趟了,又说早就想让贤,可乡领导一直不让,没想到临了却是这么一个灰溜溜的下场,让人家瞧笑话了,脸上也自觉没有光彩了,等等,发了一些牢骚。于是副书记他们又是一番劝说。

申有财等众人稍微安静下来,慢条斯理的说:“正好乡里领导在这儿,大队干部和党员也都在这儿,我有几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说出来大家拿个主意。第一个,就是这个图书室,现在归大队管理,大队指派专门的管理员,管理员的工资和图书室的管理费用全由大队出,这无形中就增加了大队的财政压力,也增加了村民的负担,村子里有不少议论,我觉得不如把图书室交给学校管理,这样既减轻了大队的负担又使孩子们看书方便了,学校本来就该有图书室嘛。第二个,老李在俺们村里干了一辈子村支书,为村民们做了数不清的好事,德高望重,我希望上级领导早一天将老李的事情调查清楚,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然后让他继续担任村支书。俺们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俺们村。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没有老李,那条柏油路不知还要等到哪一年才会有,没有老李,沙河里的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变清,对村民来说,这是多大的好事啊,不是好事,是善事,是大善事,这是我的心里话。

“第三个,沙河水是变清了,可村民们吃的水还是苦的,一杯茶半杯锈,严重危害着村民的身体健康,俺们村是全国出了名的偏瘫村,我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再延续下去了,希望村民能像城里人一样吃上自来水,这是全体村民的愿望和心声,希望上级领导能认真考虑。第四个,我觉得三官庙的建造是有好处的,村民的感情应该有一个寄托的地方,当遇到喜事高兴的时候,当遇到天灾人祸悲伤的时候,有一个诉说的地方,不管有没有用,至少能够使心情变得轻松一些。所以我认为三官庙不但不应该停建,而且还应该加紧建造。至于部分村民的捐款,那是他们出于自愿,出于对信仰的诉求,出于对灵魂的安慰,因此我觉得还是不退还的好,况且即便是退还了,他们也不一定要了。或者把他们召集起来,退与不退,交给他们自己决定,我那儿有捐款人的姓名和钱数,要不下午就把他们请到大队部来吧。书记您也别忙着回去了,到了下午听了他们的意见后再回去吧。”

副书记沉吟了一下说:“这样也好,咱不能光要集中不要民主了,听听老百姓的心声,我们才知道该做啥,怎么做,但是也不能光要民主不要集中了,到最后还得领导拍板,说实在的,我也就是个传话筒。”申有财说:“那是,不要领导,不就成了一盘散沙了吗。我的想法说完了,大家议议吧,书记您也给拿个主意。”话音未落,大家便议论开了,并且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同意将图书室划给学校,同意召开捐献善款的村民开会,请求上级领导及早给我父亲一个客观公正的说法,请求上级领导关注村民的饮用水安全,请求上级领导批准继续建造三官庙。在这几件事情中,副书记唯一能够做出决定的只有图书室的归属问题,这原本就不是上级领导该管的事情,所以全凭大队里的一干人等决定好了。至于其它三件事情,他没那个权力做主,不过可以把村民的呼声向领导们反映,至于结果如何,只有耐心等待了。

因事先提出了申请,也得到了副书记等人的应允,所以下午召开的捐献善款的村民大会,我父亲就没有去参加。只是作为最大的善款捐献者,缺席了这个大会,不能不让人感到遗憾。不过这个大会最后做出的决定,还是让父亲很欣慰的。他自觉罪孽深重,又无处忏悔,便把赎罪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三官庙上,如果这个大会推翻了他先前致力推行的建造三官庙的主张,那么他就会生不如死了。然而这个决定只是反映了民众的一种心愿,同时建造庙宇也是与大政方针相违背的,因此要想使它变成现实,还需要上级领导的再次默许。不言而喻,这中间还有一些路要走,还有一些功课要做。即便如此,依旧存在着不可把握的变数。好在眼下就是秋收大忙了,即使上级领导不责令停建三官庙,三官庙的建造工作也要因秋忙而不得不暂时中断,故而如果能够在这期间忙里偷闲,将该要做的事情做足做完,那么在秋收之后,还是不影响三官庙的正常施工的。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地里的庄稼全都熟了,秋收的序幕一夜之间就拉开了。往日争着抢着为我家义务劳动的人都远远的躲开了,八九亩地的庄稼全都得由娘、父亲和我来收完。父亲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可从来都没有干过重活,又上了年纪,六十多岁的人了,一天下来就累得不想吃饭了。因从小就没有参加过多少农田劳动,所以我的情形和父亲差不多,只是不把疲惫表现出来罢了。娘是最辛苦的,地里的活一个人干的比我和父亲两个人干的都多,回到家里还要做饭洗衣收拾家务,却从没说一句怨言,而且还以她的坚忍鼓舞着父亲和我。父亲不忍心看着娘太过劳累,就打电话给二姐,叫她带着宝宝过来为我们做一日三餐。其实不用父亲打电话,二姐也想着过来帮忙收庄稼,只因等待宋健,他说多找几个人,耽搁了一天,说要来时,接到父亲的电话,倒显得她这个做女儿的不会做女儿了,嘟囔父亲两句,也在情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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