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猫云

中午,气闷得憋人,整个地球好像被帆布帐篷笼罩着似的,院子里已经燥热得连狗都伸长了舌头。

这是一个躺在凉席上睡觉最好的时间段。

我在梦里看见有人在破口大骂,骂人功夫撩,他在江边开骂,骂出翻滚炸裂的浪花,骂得旗杆弯成了九十度,能把活人骂死,把死人骂活。

骂声将我从深度睡眠逐渐过渡到半梦半醒。

一个哑葫芦破嗓子喊:“别再往楼下扔垃圾了!”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住在一楼的哑葫芦破嗓子几乎每隔一两都要朝楼上破口大骂。哑葫芦破嗓子是一位中年男人,一到夏便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篮球背心,一条花短裤,趿着拖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不过句实话,楼上有个别拽也确实不自觉,动不动就仍一些垃圾下去,一回两回也就罢了,隔三差五地扔,什么大蒜、瓜子、西瓜皮,废纸、破书、内衣裤。

我被亚葫芦破嗓子的叫喊声彻底吵醒了。

“乱扔垃圾,你还有没有公德心?你怎么不把自己也扔了?你怎么不扔你家门口?我家门口又不是垃圾回收站。我是没看到你的脸,要是看到你的脸,肯定会就觉得你爸妈在制造你的时候不认真。你连烂竹根都算不上,就是个茅草根、杂刺根。”亚葫芦破嗓子不住地骂着,骂词一套一套的,夹枪带棒,不带重样。只不过骂的对象没有确定,也确定不了,终将成为一宗迷案。

我感觉我在卧室墙上贴的皇家马德里全队合影海报都被他号叫得呼呼呼直打闪。

看样子哑葫芦破嗓子一时半会不会收兵,且得骂一阵呢,算了,起来了,换上运动校服,运动鞋,早点去学校,下午有体育课。

为什么是运动校服,因为上衣裤子都是运动款,用教导主任的话穿运动校服就是要培养学生的团队精神,强化学校的整体形象,增强集体荣誉感,同时上体育课不用另买运动服。

校服由蓝,红,白三色组成,面料叫涤盖棉,跑起步来,会产生静电,如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群身着运动校服的学生集体跑步,“噼噼啪啪”,一片闪光,会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体育课男女生分开,男生由一位身材魁梧的男老师教,女生由一位身材修长的女老师教。男老师姓胡。

男生今的教学内容是800米长跑。

整队、报数、训话。

“用时4分20妙及格,3分39妙80分,3分25妙90分,3分10妙以内100分,”胡老师首先告诉我们评分标准,然后教我们怎样应付800米,“跑步的时候用嘴和鼻子同时呼吸,舌头顶上颚,让空气从舌头两侧通过,可以湿润空气,也避免凉空气直吹嗓子,一般是两步一呼、两步一吸或者三步一呼、三步一吸。整个800米,前600匀速,后200加速冲刺,步子大无所谓,你们怎么习惯就怎么跑,不要轻易改变。”

热身结束后,测评立即开始。

我和孙岩、成钟磊还有另外八名同学被分在邻一组。

成钟磊对800米长跑有点怯,怕自己坚持不下来,最终肉体崩溃,“我有跑步恐惧症,一跑就喘,一喘就干,一干就晕。”

孙岩是我们班的体霸,校运会100米决赛第二,跳高第一,平日里,经常约着同学跑滨河路。

胡老师发令,孙岩跑在前面,居然还和我们开玩笑。

“我给二班、三班、四班的班主任编了一段顺口溜,你们听听,安秀云,没水平,长得像个暖水瓶,周兴旺,爱闲逛,领着媳妇到处浪,苏克强,爱啃墙,一要啃三尺长。”

大家应和着笑了两声。

孙岩完,加速快跑,一溜烟把我们甩出一大截。

“怎么不给付老师也编一个?借你两个胆子,哼。”成钟磊嘟囔了一句。

快速跑了600米,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我腿上,双腿明显感到这重量的密实,它渗透进我的皮肤、骨肉、血管,使我皮肤粥化,骨松肉酥,血液干涸。

由于身体里的大量血液集中供应在骨骼肌系统当中,胃肠道减少了血液供应,蠕动减慢,或许根本是逆向蠕动,我突然出现恶心、想吐的感觉。氧气供应落后于我身体的需要,四肢无力,很难再跑下去,我的身体已经达到胡老师的临界点。

此时孙岩已经到达了终点,插着腰,喘着粗气,笑呵呵地看着我们狼狈的样子。

我突然想起马奶奶被卡在粪坑上的画面,是的,此时的我也是一样,孤独、无助。抬头望望,空中有一朵云彩的外形像是马奶奶家的黑猫。

让我没想到的是,云层在局部开始翻滚、扩散,露出两个空洞,敲是猫眼的位置,从空洞深处出现了黑猫眼睛里鬼祟的金光,和我晚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种奇怪的感觉慢慢从脚掌到脚踝,从腿到大腿,一点点扩散传导开来,肌肉的疲惫感一点点消失,乳酸水平没有上升却反而在下降。

我脱离人群,开始加速冲刺,感觉身体异常地轻,仿佛没有什么东西会阻挡我。脚下的碳渣跑道和我的鞋底亲密接触,似乎也给予我无穷的力量。

我第二个冲过终点,成绩3分25妙,最后的冲刺为我争取了至少20秒的时间。

胡老师掐秒表的手轻轻一顿,我知道我已经打破了我的记录,并且是远超,只不过比孙岩稍晚了十几秒。

孙岩一脸吃惊,想不到我最后两百米能跑这么快,简直是突破了我身体的极限。

一分钟后,成钟磊跌跌撞撞地到达了终点,他的意志已经彻底瓦解,再也憋不住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已经让他无法忍受,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向跑道边的花坛,一大口汤汤水水喷薄而出。

他心里一定有对胡老师的怨怼,也有对自己的怨恨。

“哇,中午吃的牛肉面啊!”孙岩第一个叫道,“还是大宽,油泼辣子没少放。”

成钟磊的眼泪、鼻涕和挂在嘴边的呕吐物已经混合在了一起,无力应对孙岩的调侃,一屁股坐在霖上。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哈哈。”孙岩接着调侃。

其他到达终点的同学也一个个累得咽肠气断的,像是一把把风干的柴火,毫无生气。

“孙岩,你看到没有?”我问孙岩。

“什么?”

“那朵云。”

“什么云?”

我抬头指给孙岩看,黑猫云原来的位置只剩下几片残云,零零散散,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个,没什么,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你今好奇怪啊!”孙岩眼神里充满了迷惑。

是不是我在冥想,亦或是一种幻觉?破碎的蓝没有记载黑猫的一星半点,雪地鸿爪般的黑猫,已了无踪影,无处可寻,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我一向不太接受神性的存在,总认为几近方夜谭,曾经有很多奇异现象都令我心疑,但是今的黑猫云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黑猫云没有再次跳出来单独生成一张脸,使我可以明白指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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