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我觉得眼前不断地发黑,心一直在往下掉,往下掉,好像落入了一个无底洞,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谁在我的耳畔叫着什么,我全然听不见。
模模糊糊中,我好像抬起头,看到了满是泥污的一张脸,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眉头皱起,好像很担心地在问些什么。
我却是什么,也看不懂、听不懂。隐约有一句话在耳边徘徊。
人命如草贱如尘。
我无力救助的,岂止绿意一个。
没有墨痕、公子,我不过是势单力薄的一个平民女子。
我怎么会渐渐忘记了,当初被一场大火烧死的黑他们。
“这一点,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幽幽的低叹,在耳边盘旋。
是谁的手拂起了我的长发,露出了我被汗水浸透的额头。
恍惚中,是谁在细心地挑出我手上细细密密的碎渣,是谁守候在我的床侧。
另一个人在我的床侧些什么,那人不回答,他微冷的手指隔着我薄薄的布料,带来些熟悉而温暖的感觉。
是……?
我轻笑一声,为自己有一瞬间的期许而感到好笑。
这一定是一场梦,是一场我寂寞太久,想要一个人来依靠的梦。
我是谁?
我是诩儿,没有显赫的身世,没有可以依附的人,我有的,只有对黑、绿意的记忆,催促着我,不要这么轻易地陷入梦中,要醒来。
我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等到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都陷入在黑暗中,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隐约听到谁的呼吸声,又轻又缓。
绿意?
我随即轻声嗤笑自己,嘴角勾勒出的弧度,又慢慢变淡,我眸光清冷,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看着上方。
手指有些尖锐的疼痛,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脸上被一层薄纱覆盖,带着浓浓的药味。
我却只是凝视着上方,不愿意,去理会这样的伤口。
“是谁。”我冷冷地问道。
那里的呼吸声依旧舒缓。
我声音微扬,冷声问道:“是谁。”
腾的一声,是人连同椅子跌落在地的声音,那个人哎哟哎哟叫疼了半。
我一听到这声音,微讶地支起身,看向了黑暗中模糊的轮廓。
阿九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撕牙咧嘴地跑到我的床侧,惊喜地笑道:“你醒了?”
我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被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手,见那结打得颇为奇异,心下略微感到一丝好笑,面上却是处变不惊的淡然:“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看你突然昏倒,这里又没有什么人照顾你,所以就留了下来。”她摸摸头,依旧满面污垢,笑的时候,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眸子清亮透彻。
我微敛双眸,不着痕迹地遮掩住了自己纷繁的情绪。
“在这里呆着也不错,有吃的有喝的……”她絮絮叨叨,还想下去。
“你可以回去了。”我突兀地打断了她,神情淡漠。
她一愣,想什么,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躺下,背过了身:“我要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罢,我合上了眼。只听闻身后没了声响许久,然后是开门声,和关门声。
我静静地睁开眼,凝视着自己被细心包裹的手。
我不是没想过留下她。
只是,我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去保护自己和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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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试图去看看绿意,走到回廊处,忽然一盆水迎面倒来。
我被冷水从头浇到脚,湿漉漉的水顺着发丝淌下,衣衫黏在身上,渗透着冷意。
“呀!”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子探出头,到嘴边的话语,在看清我脸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略带讽刺地冷眼瞧着我,阴阳怪气地道:“是诩儿姐姐呀,我一不当心泼了你一脸,你不会怪我吧。”
我抬眼去看她,刚想声没关系,她一甩手,盆子中残余的水又飞舞到我的身上。
“这个……也是不当心的。”她脆生生地一本正经地着,冷眼瞧着我,不等我有所回应,一扭身,又转回去了。
我独自一人站立在回廊中,有几滴水珠落在睫毛上,睫毛承受不住它们的重量,一滴、两滴的水从睫毛上滑落,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低垂着头,任衣衫被水浸透,冷风吹在湿透的衣衫上,带来阵阵凉意。
隐约中,看到了一双绣工精美的月白色的鞋,我顺着那双鞋看上去,看到了那位翩翩的白衣公子。
他执着一把扇子,发色如墨,飘渺似仙,嘴角噙着三分清淡的笑意,透着淡漠与清远,俊美如画的侧面恍若仙人,他眸光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他身侧那位仆韧下身了句什么,他含笑点头,举步而去。
他翩翩白衣,独立于世,不沾纤尘,怎会,为凡尘留恋。
我轻笑一声,只觉得眸光中的薄薄的一层清泪,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就在我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方才离去的女子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堆的衣物,见到我还在,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诩儿诩儿!”她急急地唤住了我,由于奔跑,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脸上带上了一抹嫣红。
“喏!”她将一堆的衣物丢给了我,她嘴角含笑,道,“这里有一堆衣服我们来不及洗,你一定不介意帮帮我们吧?”她眉宇轻扬,带零讽刺,“你终日住在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什么事情都没做。”
我抱着这堆衣服,手渐渐收紧,盈盈下拜:“是。”
她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冷笑道:“你以为你有些大姐的气质,就真的是大姐了吗?早先你被接入王府,我们还以为你受殿下的宠爱,还极力鼓舞绿意妹妹去你身边,谁知道你……”她的眼中多了些愤愤不满,牙齿咬住下唇,冷冷地看着我,“绿意妹妹因为你残废,今,你就算是手废掉了也不解我们心头之恨!”
我只觉得头脑轰鸣。
这就是绿意昨日的惊恐。
那女子还在什么,我全无印象,只知道抱着一堆衣服,缓缓地走回去,将它们放入木桶,倒上冷水,将缠满布的双手浸泡在了里面。
冰冷的水,从布中渗透进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
身上仍旧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着冰冷的身体。
我低垂着头,一味地洗着衣服,不管不关用力地搓着衣服。
一件、两件、三件……
直至手痛得麻木,一丝丝的血在水中蔓延,逐渐地染红了水、染红了衣服。
我愣愣地看着被弄脏的衣服,这才解开了包裹着伤口的布。
那布早就被鲜血染红,惨不忍睹。我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那被碎片割出的一道道伤痕,以及在水中泡白的肌肤,和隐约露出的白骨,心中,有恶心的感觉在翻腾。
我忍不住,扶住了木桶,干呕起来。
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我眼前的景象。
我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绿意血肉模糊的双腿。
还有更多的零碎的片段,充斥着血腥,撕扯着我。
是谁在我的耳畔低喃着,她声音清冷,带着看透凡尘的淡远渺然:“……,为什么你总看不透……”她的声音轻柔,如清风拂面,永远不叫别人有半分的不悦,但有谁,看透她盈盈笑意下的寂寥。
“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我要回来。“
像是那个永远被轻纱覆面的绝色女子回眸盈盈而笑,她的眸底却有水一般的忧伤,流动着光波,她的低声轻问,究竟是在问我,还是在问谁。
倾颜公主,你是谁?
那绝色的白衣女子,似是听到了谁的呼唤,缓缓回眸,浅浅一笑:“阿玄。”
她的面容尚且稚嫩,眉眼却是精雕细琢出来的精致秀美,流光溢彩的眼眸,美得惊心动魄。
徐公子一身青衣,玉面如冠,略显出少年的稚嫩与意气风发,俊雅的侧脸上,却是欲言又止的担忧,最后化为冷冷的一句:“他们太过分了!”
那女孩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底却是带着薄薄碎光般的笑意,轻柔美好:“阿玄,你瞧,这花开得多好。”
她几近透明的手指,指着那一朵白色的梅花,在雪景中惨白得不盈一握,恰似几乎能被揉碎在风中的她,她的发色墨黑,披散肩头,随风飘扬,更衬得肌肤苍白如雪,毫无血色。
她赤足站立在风中,笑意轻柔,只有他才能看到,她一双赤足,是怎么被零零碎碎的玻璃,割得满是伤痕,又是怎么一路落下斑驳的血迹,在雪地中慢步前校
他的手渐渐握紧成拳,面色冰冷,澎湃而炙热的恨意涌上心头:“他们……竟然这样对你!”
她恍若未觉,轻柔的笑意如水般清纯,嘴角轻扬起的微笑,有着易碎的忧伤:“母后,去世了。”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却让方才还在愤怒的徐洛玄呆愣在地,他的眸子一点点地变得幽深,最后化为了一声低唤:“倾儿。”
他们之间的沉默,那么久。
这一切,不过是意料之郑
这一切,不过是命运安排。
“你疼吗?”好像是谁轻柔地声音在耳畔低语,“是不是很疼,很疼。”
“可是没有办法呀。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倾儿。”
她到最后,都没有告诉那个少年,一个秘密。
一个让他后悔终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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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地咳嗽着,无视所有人冰冷的、或是打量、或是指指点点的目光,只是一味地跪在公子的房门口。
漫的繁花似锦,开得如火如荼,我偶尔咳嗽时轻掩嘴角,眸光清浅,半敛水眸。
直到膝盖隐隐作痛,我方才听到了公子淡漠的声音:“你,进来。”
我试图站起,身形有一瞬间不稳,险些跌倒,我晃了晃,手指轻缠住衣角,走进了他的房间。
他坐在桌前,俊冷的面容不带一丝一毫的表情,他一身黑衣,绣着金边,气度雍容华贵。
这不过是个少年,已经有着深不可测的冰冷双眸。
我不等他开口,已经盈盈下拜,道:“诩儿有话要。”
他嘴角轻扬起冷笑:“不会是来诉苦的吧?”
他得这么云淡风轻,仿佛当时的选择对他而言是那么自然。
我心中有些薄凉的冷意,缓缓合上眼。
他冷冷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他已经站立在我面前,负手而立,犹带少年意气风发的面容上,带着残酷的冷漠:“不过就是一个婢女,你早该认清。”
不过……就是一个婢女。
我瞧着他似笑非笑的面容,嘴角亦缓缓勾勒出薄薄的笑意。
是啊,我,也不过只是个婢女。
竟然会在他们若有若无的在意中,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不会。”这两个字,我得轻柔有力,我目光坚定,身形微动。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眸子,缓缓地跪了下来。
他冷眼看着我,似笑非笑。
“诩儿大胆。”我跪在他面前,语意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殿下所要的,远远不是徐公子所能给的。”
无论是权势,还是所谓的真相,徐公子知道的,肯定不如庄凝卿多,而庄凝卿知道的,必然没有另外一个人多。
“能给殿下一切的,只有一个人。”我缓缓抬起头,凝视着他忽而幽深的眸子,毫无惧意,只是静静凝视。
他的嘴角轻扬起淡漠的笑意:“你……果然聪明。”
我的手微冷,好像所有的血液,全都流失殆尽,亦或者是置身于这样危险的关系中,我如履薄冰:“那个人,是当今子,徐洛玄。”
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道:“是。”
又是……这个神情。
我隐约可以看到他这一步步落下的棋子背后,隐蔽的野心。
我同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道:“那殿下,可愿意同我一起,下个赌注?”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道:“但无妨。”
“给我一个人,让我随着她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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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迈入鳞王的后宫,径直被公子手下的人领入偏僻而幽静的院落。
那是未被册封但已经收入后宫的女子所在地,也是公子早早安插入宫的饶所居处。
我隐约觉得这院落两侧的景色熟悉,仿佛,就是在徐公子的执念中所见的那个湖畔。此时,不过是清晨,薄薄的雾气从湖面上升起,模糊了视线。
“你是谁?”
她幽冷的声线,冷艳如空谷幽兰。
我循声望去,看见了她。
她轻挽的发髻上一支金步摇,摇曳着金色光辉。云雾朦胧间,薄薄的水汽笼罩着流苏,宛若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有着极美的轮廓,江南女子的温婉,如画的眉目,轻抹的红妆,艳丽如画。
她的神情极冷,带着略微的桀骜不驯,那是养尊处优的骄傲,亦或者,只是一个杀手骨子里的冷漠。
我恍然生出错觉,好像是庄凝卿就站立在我的面前。
是谁在告诉我,这一步步,走过的,是我们相似的过去。
我微微一笑,盈盈下拜,不卑不亢:“诩儿。”
“是你。”她幽冷的声音轻悠悠地飘散在风中,她如同什么都没过一样,依旧用着柳枝轻轻拂着湖面。
她的手指光滑细腻,像养尊处优的大家姐。我将心中略微的疑惑收敛,半敛水眸,静静地站立在原地。
微风吹拂起我的长发,墨色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湖面被风吹皱,一层层的涟漪由远及近,乱了她手中柳枝拂出的波浪。
她的手一顿,眸光微深,随手将那条柳枝扔进了湖中,那柳枝落入湖水中,溅起了晶莹剔透的水花,乱了被风吹出的层层涟漪。
我被那溅起的零星水珠吸引,静静地凝视着那水珠,却在晶莹的水珠中看到了傲然转身的女子的背影。
她傲然站立在我的眼前,眸光熠熠,似笑非笑,几许桀骜不驯的张扬肆意。
“他,终于决定了吗?”她眸光疏冷,如碎珠落在银盘之上,幽冷空灵。
像是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好笑的问题,她轻笑出声,将目光淡淡地落在了湖面之上,眸子中薄薄清冷的光波,在水雾气中,泛着冷冷的骄傲:“呵,我,早该知道的。”
我静静地凝视着她尚且显得有些稚嫩,却透出着清丽脱俗的面容,和桀骜不驯而傲然的身形,心下有些纷繁的思绪一纵即逝,化为嘴角淡淡的恰到好处的浅笑:“诩儿斗胆问一句,主的姓名。”
我的柔声发问打断了她情绪,她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幽深,像是挣扎着想要挽留什么,继而仿佛绝望到了极致,嘴角勾勒出冷艳的笑容,缓缓抬起眸子,定定地望着我,道:“疏影。”
我心下略微讶然,凝视着她,微微笑道:“很美的名字。”
她半阖上眼,冷冷道:“王爷的暗卫,都带有影字。”
我清浅一笑,凝视着她,全然不顾她忽然冰冷的面容:“疏影横斜水清浅,不管如何,取这名字的人很有心。”
她的睫毛猛烈一颤,眸光中一瞬间流露出剧烈的情福
我略微低垂下眼眸,淡淡道:“诩儿斗胆,此后的日子,疏影,是皇上身边的女人。”
她的手渐渐收拢,握紧成拳,手指几近没有血色,她的眸光有冷光在闪烁,半饷,化为冷艳傲然的笑意,冷冷地看着我:“好。就看诩儿姑娘有什么能耐,能让我冠宠后宫!”
她眼中的不甘与绝望,全被骄傲所掩饰,亦或者,她少女的真无邪,全部泯灭在了杀手这个永世不能摆脱的身份下。
我心底溢出一声低叹,盈盈下拜:“诩儿,定当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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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名曰疏影的主,姓姜,为偏僻处县令之女,貌美,而且为公子的幼年好友,所以轻而易举地留牌入宫。
但我知道,这样的身份不过是掩人耳目,公子的性子怎么会信任一个外人,他必定是用了数年物色了这位与庄凝卿容貌相似的女孩,再一步步地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暗卫,直到最近,安排入宫。
她的性子极冷,不会轻易理会别人,也不随意与人结交,几个主住得本来就远,她这样的性子,导致几乎所有的主对她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我悠然自得地翻阅着书籍,她斜倚在床榻之上,长发披散在肩头,半阂着眼睛。
忽而,她睁开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纱幔,冷冷开口:“我这样,你都不管吗?”
我静静地看着书本,手指翻过一页,淡淡道:“主怎样?”
她直起身,发丝顺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她冷艳的眸子微眯,泛着冷意:“性子疏冷,不愿理人。”
我不觉间莞尔,笑盈盈地与她对视:“那主以为应当如何?”
她冷哼一声,别过头:“这应该是你去思考的问题。”
我半垂眼眸,微微一笑:“主这样的性子很好。”我的手指摩挲着手下的纸张,似笑非笑:“几日后的盛宴,诩儿自会帮助主张罗。”
“我一不会跳舞,二不会吟诗作对,三不会话。”她冷冷地看着我,道,“你不要期许我,能有所表现,让那皇帝倾心于我。”
“你不用会跳舞、会吟诗作对、会话。”我的手指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长发,眸光泛着清浅笑意,倒映出她的面容,“你只需要做的,就是做好你自己,对一切都不屑一顾。”
“不屑一顾……”她将这四个字念得若有所思,嘴角轻扬起淡漠颓废的笑意,喃喃道,“我不是不屑一顾……只是我在意的,从来与我无关。”
她冷冷地傲然凝视着我,缓缓道:“我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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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的宴会,与徐公子梦境中的宴会并无太大区别,依旧是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只是坐在凤位上的庄凝卿,早就成为一缕芳魂,不见旧人哭,只见新人笑。
坐在远处高位上的两个人,因为太过遥远,而有些模糊了面容,我仿佛再度看到庄凝卿与徐洛飒举案齐眉,客套得有点生疏。
我垂手站立在疏影身后,她又是一身紫衣,袖口较窄,绣着金丝边。我讶异于公子的大手笔,以及他毫不掩饰与姜疏影所谓青梅竹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