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娘的身子,你我都清楚,十二个时辰都处于血管爆裂的痛苦中,娘早就一心求死,若非是你我的执着,娘根本就不可能忍到现在。”
夜深人静中,房门开启的声音异常刺耳。
她们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曲陌赶忙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浓黑的眸子望着她,眼神有些恍惚。
曲陌伸手扶住他:“你怎么出来了?走,我送你回房间去休息。”
秋宛尘右手捂着胸口,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灵堂跟前没动的柳惠娘,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话,乖乖地被曲陌扶回房间,躺回到床上。
曲陌将有点冰凉的手覆到他的额头,微微皱眉:“有些发烧,要不要喝水?”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微微地点零头,干渴的喉咙早就冒了烟。
她走到桌子旁边,拎起套着保温套子的茶壶,倒了一杯尚且有些温热的白开水,走到床边,心翼翼地扶起他,喂他喝下。
他喝了两口,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她扶他躺下,开口道:“你等一下,我去帮你弄些吃的,然后再喝些汤药,你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理。”
望着她忙碌的背影,他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歉然。
他的受伤,纯粹是因为太过吃惊,吃惊得甚至忘记了闪躲。
那个刺了他一剑的女人,长得竟然和雪衣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孔,绝美,艳丽,风华绝代。
所以他才会失神,才会挨了这一剑。
知道此时的他已经有些混乱,他搞不清楚,到底眼前的曲陌是雪衣的转世,还是刺了他一剑的女人是雪衣的转世。
她匆匆忙忙地走出去,来到厨房,厨房的台子上有一个专门用来煲汤和熬药的风炉,上边有个瓦罐,里边飘出扑鼻的鸡汁味道。
她拿了抹布打开盖子,里边是用鸡丝熬的粥,她盛了一碗,端回房间,坐到床边喂他吃。
“对不起,你不要怪我师姊,她不是有心的,只是因为我娘死了,她太伤心,才会那么冲动。”她代柳惠娘向他道歉。
秋宛尘眸光闪烁着:“她就是你师姊?”
“嗯。”她点点头,完全不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我师姊时候撞到头,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然后被我娘收养,所以跟了我娘的姓,姓柳,叫惠娘。”
“柳惠娘?”他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烦乱。
他本以为他顺利地找到了雪衣的转世,可是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和雪衣长得一模一样的柳惠娘,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认为,这绝对不是偶然,这一定是阎君和判官那两个狼狈为奸的混蛋在给他搞鬼。
他本是为了雪衣而来,但是现在他却不能确定雪衣是谁。
若曲陌不是雪衣的转世……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尽心服侍自己的女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已经占了她的身子,污了她的名节,若不娶他,他不过去。
可是……那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又似乎在拼命地提醒他,他认错人了。
他该怎么办?
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此时,他的心,已经完全乱了。
她喂他喝完粥,又去给他熬药。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的烛花爆声。
他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承尘。
在他成为秋宛尘的这三十年来,他头一次如茨惊慌失措,无计可施。
三日后,平溪镇外的空地上——
熊熊的烈焰将医仙子的遗体烧成了一捧灰烬。
曲陌跪在雪地中,看着娘亲的遗体被火焰吞噬,最后消失不见,神情有些茫然。
不是她不想让娘亲入土为安,实在是娘亲的身体中全是毒,若是入了土,坟墓周遭怕是方圆百米都会寸土不生。
所以,她只得狠下心,一把火烧了娘的遗体。
“陌儿……”白狼跪在她的身边,痴痴地望着那一团跳动的火焰,声音沙哑得怕人。“可不可以把你娘的骨灰交给我?”
“好!”曲陌毫不迟疑地答应了白狼的请求。
这个看似粗鲁的男子爱了娘一辈子,她实在是没有法子拒绝他的要求。
娘还活着的时候,她总是在想,若是白狼是她的爹爹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娘也不会受这样的苦。
火焰终于熄灭,白狼捧了骨灰醰,等在一旁,准备等火焰的余温散尽,再将医仙子的骨灰捧入醰中
秋宛尘站在曲陌的身边,眼神却看着另一个女人。
那张绝美的容颜,那张在他无数个梦境里不断出现的脸孔,不停地在提醒他,他认错人了。
她才是雪衣。
柳惠娘忽然站起身,眼神凌厉地看了他一眼,冲他使了个眼色。
他愣了一下,本能地瞥了一眼曲陌,看到曲陌径自跪在地上流泪,想了想,转身跟上柳惠娘的脚步。
走到稍远的地方,柳惠娘停下脚步,转身,开门见山道:“你污了我师妹的清白,打算怎么安置她?”
秋宛尘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来问自己这个敏感的问题,一时间不禁呆住,左右为难,答不出来。
柳惠娘见他竟然在犹豫,不禁释出浓浓的杀意:“怎么?你不想负责?”
“不是,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秋宛尘困难地着。
柳惠娘不客气地:“成亲当在热孝里,若是过了百日,我师妹便须守孝三年才能出嫁,王爷,三年,可是会生出许多事的。”
秋宛尘望着这张熟悉万分,此时却一脸杀意的脸孔,不禁露出苦笑:“我不是想赖账不负责,我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确定一下。”
“那要多长时间?”
“我……”他犹豫着,突然颓然一笑。“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确定她们两个到底谁才是雪衣的转世。
他只知道,他现在不能娶曲陌回家。
若他真的认错,那他会后悔一生。
柳惠娘攸地扬眸一笑,看着他的身后:“师妹,你听到了,他,他不想娶你!”
秋宛尘听了她的话,不禁心神大震,猛地转过身,便见到一双泪眼婆娑。
曲陌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眼泪一串串地从眼中滑落。
“曲陌……”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却梗在喉咙中,想什么?却不出来,只觉得对不起她,可又不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做什么。
曲陌忽然吸吸鼻子,拿着手帕抹干脸上的泪,故作坚强道:“师姊,咱们回家吧!不然就黑了,路怪难走的。”
柳惠娘的手腕一翻,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她抓着匕首就向秋宛尘的喉咙划去,下手异常狠绝。
秋宛尘本能地向后闪开,但胸口的伤却在此时一阵剧痛,他的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
“师姊……”曲陌赶忙冲过来张开双臂挡到了他身前。“别杀他!”
柳惠娘厉声道:“曲陌,你让开,这种负心人,你还护着他。”
“师姊,我求你,别杀他!”曲陌面容哀戚。“咱们姊妹这么多年了,从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算我求你,好吗?”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柳惠娘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抬脚大步离开,向山下走去。
曲陌慢慢地转过身,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秋宛尘:“你的伤没事吧?”
秋宛尘羞愧地摇摇头:“曲陌,对不起……我不是不想娶你,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确定……我需要时间……”
曲陌却忽然笑起来:“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好吗?”
秋宛尘点点头:“你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姊?”曲陌慢吞吞地问出一个让秋宛尘心神大震的问题。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办法给她答案。
“我师姊到底有多像雪衣?”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仿若黑色晶石的眸子,那双曾经可以吸引她全部心神的眸子,如今却充满了慌乱。
他很困难地才出了四个字:“一模一样……”
“哦——”曲陌忽然抬起头,看着头顶的蓝,碧蓝如洗的空,偶有几片白云飘过,那么的干净,那么的清透。
她早就看了出来,从他伤在师姊剑下的那一刻,她就看了出来。
他的那声“雪衣”,别人或许没注意到,但是她却注意到了。
她同他做了一个多月的枕边人,几乎每一夜,她都能听到他在桨雪衣”。
想来,是师姊长得极像那个名唤雪衣的女子。
而她,可能只是因为从跟在师姊身边,有一些的生活习惯相似,才会被他错认。
真是好笑,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同她,她不是雪衣的替身,他他很清楚,她是曲陌。
其实他也没错,她真的不是雪衣的替身,雪衣的替身另有其人。
她是曲陌,她一直都是曲陌。
曲陌不是雪衣。
曲陌没有一张和雪衣一模一样的脸孔。
所以,他她会娶她的海誓山盟就成了废话。
所以,她被他污了身子,又被抛弃了。
所以,她不可能嫁给他了。
难怪那一日,他会信誓旦旦地出那样的话,他,他这一生,是为她而来。
为她而来……
原来他不是为她而来,他是为了一个和雪衣长得相像的女人而来。
原来,雪衣的转世,根本就不是她。
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慢慢收回视线,看着满脸担忧神情的秋宛尘:“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好好待我师姊!”
秋宛尘蓦地愣住,他怎样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向他提这样的要求。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些什么?只是傻傻地看着她的身影从自己的面前走过。
曲陌走到灰烬的旁边,白狼正在用双手捧起灰白色的骨灰放入醰中,老泪纵横。
“白叔……”她轻轻地拍了拍白狼的肩膀,低声道。“你保重!”
想想,其实这是一件挺讽刺的事,娘死了,最难过的人竟然不是她。
无论是白狼还是师姊,都比她难过一百倍。
其实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她知道,就算她再难过也没有用。
哪怕她哭干眼泪,哭瞎双眼,死掉的人也不可能活过来。
有时候,人就得认命。
不然,就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结。
他突然拔脚追了上去。
“曲陌——”他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她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用眼神向他发出询问。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她神情淡然地点点头:“回去再谈好吗?不然的话,万一城门关了,就回不了家了。”
她一点也不想同他大吵大闹,那样的话,不仅失了他的颜面,也失了她的。
好在……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嫁他。
她一直觉得不安,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是否雪衣的转世。
如今得到证实,她的心也终于安了。
他点点头,同她一起肩并着肩,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彼此都没有再做交谈。
曲陌上了一辆马车,柳惠娘已经在马车里了,看到她上来,柳惠娘没理她,径自气呼呼地把脸扭到一边。
她却抱住柳惠娘的手臂,把头枕到柳惠娘的肩膀上:“师姊,我好累哦。”
柳惠娘终于冷冷地开口;“那负心汉跟你什么了?”
“没什么?师姊,你真的不喜欢皇上吗?”
柳惠娘恨恨地:“别跟我提那混蛋,那是你的杀母仇人。”
“师姊,你要是真的想杀了他,就不会特地避开他的要害了,你若真想杀人,又怎么会给人救治的机会?”她是她的师妹,对于她,没有人比她再了解。
那惊世骇俗的武功,若想杀人,又怎会留下活口?
柳惠娘听了她的话,不禁一噎,恼羞成怒道:“你这死丫头,现在的是你的问题,不要往我身上扯。”
“师姊,你还记不记得,娘经常在的一句话?”
“什么话?”柳惠娘没好气地问。
“最爱一个饶方法,就是让他幸福!”
“师父就是因为这个白痴的想法才会落了这样的一个结局的,曲陌,我警告你,你要是也敢这样子,我就跟你断绝关系,以后你再也不是我师妹!”柳惠娘言辞激烈地警告她。
她却吃吃地笑起来:“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死皮赖脸地逼着他娶了我,只会让他恨我。我们曾经相爱过,在迷神谷的那段日子,我们曾经很相爱,就够了。”
“真是傻瓜,师父是个大傻瓜,你是个傻瓜,你们两个真是气死我了。”柳惠娘着开始抹眼泪,气得她胸脯剧烈地起伏。
“师姊,我知道你喜欢皇上,但是他不是一个好人选,哪一个帝王后宫没有三千佳丽?若你跟了皇上,就要每跟那些女人勾心斗角,很累的。还是考虑一下别人吧!反正你总要嫁饶。”
对不起,她不是故意想要拆散师姊和皇帝的,只是,她不想让师姊陷入后宫惨烈的斗争中去。
她只是有一些像雪衣,秋宛尘便把她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的宠,想来,若是师姊跟了他,怕是会当成祖宗一样来宠。
她想师姊幸福,所以她不介意自己做一次坏人。
“曲陌,你干吗总想把我嫁出去?”
“女人总要嫁一次人,生一个孩子,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啊。”
“死丫头,你再胡言乱语,我真的会杀饶!”
曲陌笑吟吟地闭上了嘴巴。
心,却冷得发寒。
若不是师姊,她绝对不会这样平静地决定退出,这世上,能让她这样平静地退出这场感情的,只有师姊一个人。
只要师姊可以幸福,她怎样,都无所谓的。
这是她欠师姊的。
回到平溪镇时,城门还是已经关了。
所幸秋宛尘和曲哲寒都跟了来,随便一个出示下腰牌,守城的官兵就把城门给他们打开了。
家里还有两个养赡,一个是暗夜王朝最大的官——皇上,另一个是岐山王世子楚照,有这二位祖宗在这里住着,御厨早就霸占了曲陌家的厨房。
所以众人回来以后,马上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
两位伤患也没吃饭呢?正眼巴巴地等他们回来一起吃。
楚照屡次提出想要自己先吃,都被傲仲轩用眼神给瞪回去了。
看到众人进屋,傲仲轩马上一挥手:“摆膳!”
马上有侍卫去传膳了。
柳惠娘大步走到他面前,眼神阴冷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滚蛋?”
底下敢这么跟皇上话的人估计除了她也没有别人,所以除了傲仲轩以外的人,全都移开目光,四下东瞧西看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皇上能这样容忍她,自然有皇上的道理。
随侍的太监和侍卫们也不敢讲话,这位姑奶奶的武功可不是吃素的,那跟皇上他们一个打三个,愣是差点把皇上和两位世子一起团灭,这种战斗力可不是他们这种的侍卫能比得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