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八 蚂蚁之力
天堂,就在抬眼之间,你只要敞开心扉,诚实地问问自己,便能看到。
———题记
风继续吹。
木叶寨,后山。
一片玉米地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他身姿单薄,穿得很正式,一套西装,笔挺腰直。
洞口处,他默然站着,一只衣袖,空空如也,随风而动。
叶公平来了,独自一人。
来时,小彤正在安睡,他吻了她,便悄然走出房门。
他知道,今天必然大乱,几乎所有人都去谷口了。
他也知道,罗邦成正召集十八寨的年轻人往木叶寨匆忙赶来。
他还知道,盘山镇上,已然暗中集结上千武装警察,带头人,正是公安局局长刘星语。
他更知道,这个局的背后,有一个人绝世妖孽主导一切,冷眼静看云卷云舒。
他只是一只小蚂蚁,一个不入流的徐混,他只能亦步亦趋,负重前行。
想到这里,他忽然什么都不怕了,大不了一死而已。
就算是死,他也死得顶天立地。
他死了,有人会好好活着,不再担惊受怕,不再从睡梦中惊醒。
为了这天,他等待很久,很久了。
“我无法选择怎么出生,但我可以选择如何去死!这叫自由!选择的自由!”
低喃一声,叶公平迈开脚步,走进山洞中。
山洞很宽广,横穿山间,两头通风,小时候,他常和寨里的伙伴们来这里捉迷藏,最是熟悉不过了。
然而,此时的山洞,已然变了模样,中央处建起了一间木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叶公平摸过去,潜在门边,通过缝隙,看到三道被捆绑的身影,这三人,不是赵山河与小龙孝两兄弟,还有谁?
三人各自被反绑在一块大石上,嘴巴被麻布塞着,动弹不得,出不了声。
其旁,还摆放着无数只口袋,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三个兔崽子,幸亏还活着!”
轻呼一口气,叶公平试推了一下房门,竟然开了。
他不由得一愣。
“呼……”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身后闪过。
“谁?”叶公平低喝,回过头来,他看到,一双冰寒如水的眼睛。
“峰哥……我那个……”
叶公平话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
“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老子等着你来呢!”林峰冷哼一声,单手一甩,叶公平的身影飞进屋里,重重砸在地上。
“呜呜呜!”赵山河替双目喷火,不停挣扎。
“小子,给我老实点a轮到你的!”林峰狠狠瞪了赵山河一眼,立马向叶公平扑去,对着其头就是一脚。
叶公平闷哼一声,翻滚一圈,单手撑地,准备爬起来,林浩再是一脚,扫在叶公平的单臂上,他再次扑倒。
叶公平咬牙,想爬起来,又被林峰一脚踩趴在地上。
“残废,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残废9想翻天不成?”林浩低吼,对着叶公平就是一阵猛踩,直到叶公平有气无力,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他才停下来。
“你知道吗?”林峰蹲下身,提着叶公平的衣领,“我早就看你顺眼了,要不是荣哥吩咐,我早就弄死你了,不过你放心,荣哥已经下来了,很快就到这里,你那妞很骚啊,老子早就想上她了,到时候,我要你看着你的女人怎么被我玩死!”
“是么?”突然,叶公平睁开眼睛。
那只有气无力的手臂,突然揪着林峰头发,往后一扯,在林峰惊恐的目光中,叶公平张开嘴,对着林峰的脖子,狠狠咬去。
“噗!”
伴随着一声惨叫,叶公平头一甩,口中喷出一口血肉。
林峰的喉咙,竟被生生咬破了,脖子上,一个血血淋淋的大洞,触目惊心,骇人无比。
叶公平笑了。
手一松,林峰仰面而倒,他的目光,在恐惧中慢慢涣散,随后头一偏,死了。
“你知道吗?”叶公平伏在林峰尸体旁边,幽幽说道,“老子也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他妈的整天看着小彤色?眯眯的,怎么,想上她啊,你他妈的配吗?老子告诉你,今天,不但你会死,邓庆荣那个杂种也会死,从他羞辱小彤那天起,就注定了,老子忍你们这些杂碎忍够了,你们通通都要死!”
叶公平说着,缓缓爬起身来,将赵山河与小龙孝的绳子逐一解开。
“小子,我那天拿走你们一个嫩包谷,现在还你们了,互不相欠了,妈的巴子,以后你们争气点,别走老子的老路,老实在这里待着吧,公安局的人马上就来,你们把事情如实交代就行了,别乱跑,到时候你们有理都说不清!妈的巴子,老子的新西装啊,这狗日的杂种喷得我满身是血,我怎么去见阿妈!”
“叶大哥,你要去哪?”赵山河问道。
“去我该去的地方!”叶公平咧嘴一笑,悠然转身,点燃一根烟,挥着单手,踉踉跄跄而去。
“哦,对了,你们嫂子,她醒来后,如果问起我的话,小龙孝,你们告诉她,老子不要她了,她爱咋滴咋滴!”
赵山河默然,看着那道萧瑟的背影,如同一只仓皇的蚂蚁,越来越小,最终化成一个点,消失在洞口。
风,不停地吹。
叶公平离开没多久,江若雪在罗邦成与木安全的陪护下,冲进洞中,第一眼,就发现赵山河三人和地上林峰的尸体。
“老师!”赵山河三人迎了上去,第一时间,与江若雪抱在一起。
“没事了,都没事了!”若雪安慰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罗邦成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是叶公平救了我们!”赵山河说道,“海?洛因成品,全部都装在袋子里,他们今早准备转移地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人全部出去了,林峰一个人留下看守这里,叶公平来了,杀了林峰!”
“叶公平他人呢?”正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刘星语带着一队公安刑警,已然赶到。
她有些可惜,原本计划邓庆荣来了之后,人赃并获,一网打尽。
她在镇上布置警力已然数天了,就连派出所内部与邓庆荣勾结的人员也被她控制起来,没想到,江若雪为救学生,搅乱了计划,她不得不出来控制局面。
“不知道……”赵山河摇头。
“他刚刚好像提到我伯娘……”小龙开口,“哦,就是他阿妈,他说他要去见他阿妈!”
刘星语焦急起来:“谁知道他阿妈的墓地在哪儿?”
“我知道!”木平安说道,“离这里不远,就在这山的另外一边,走,我带你们去!”
……
木叶寨,后山,半山腰处,有一座孤坟,荒草凄凄。
叶公平整理着血红的西装,来到坟前,跪下身来,嘭嘭嘭连磕三个头。
“妈,儿子不孝,八年了,都没给您上过一炷香!这次本来要带媳妇来看您的,她叫小彤,可漂亮贤惠了,您要是看到她一定欢喜,可是,我不能带她来,我怕那些人渣扰了您老的安宁……”
“妈,您儿子最后没给您丢脸呢,没给叶家祖先丢脸呢,您一定会为我骄傲的,妈,您千万别怪我呀,我没有选择呢,不过您放心,我马上就过去陪您,以后会好好照顾您的!”
“妈,我给您磕头了!”
叶公平再次磕了三个响头,蓦然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上。
“叶哥,不要……”正在这时,一声呼喊,传进叶公平的耳朵。
周雅彤来了,满面泪水。
“小彤!”叶公平回首,咧嘴一笑,“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你跟着我,一直颠沛流离,受尽委屈,我不能让你受苦了!”
“不!叶哥,你回来,我不苦,我不苦!”周雅彤大哭,想上前,她又不敢,她怕自己一动,叶哥立马就跳下去。
“你不是喜欢看天上的星星吗?以后啊,想我的时候,抬头一看,就会看到我,记着啊,不能再委屈自己了,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结婚,看着你有儿有女……”
悬崖边上,叶公平的空衣袖呼呼作响。
此时此刻,他多想触摸她的脸庞,好怀念,好怀念,可是,他不能了。
缓缓地,叶公平闭上眼睛。
“叶公平,你给我回来!”这时,一声沉喝,把叶公平的思绪拉了回来。
刘星语,江若雪等一干人全部来了。
“你这算什么?畏罪自杀?聚赌嘛,最多拘留几个月,山洞的事,这几个孩子都告诉我了,你是正当防卫,最多是防卫过当,你只要改过自新,还有大把的机会!”
“哈哈,机会!”叶公平大笑起来,“刘局啊,你是刑侦队长的时候,就已经大名鼎鼎,但我更喜欢那时候的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那时候的你,很真实,我们道上的徐混都很佩服你……机会?你问问你的内心,我还有机会吗?你给过我机会吗?我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我不为我辩解,我也曾想改过自新啊,可是,不得罪你,就要得罪别人,你这关过了,别人那关却不让我活,那我他妈的干嘛还听你们的?我活着,会有人跟着遭殃,我死了,她会好好的活着……”
“叶公平,你听我说……”若雪开口。
“不必!”叶公平摆摆手,“我知道先生能言善辩,但道不同,谈不拢,你有你的路,我有的路。麻烦先生替我转告那个人一声,您知道我说的是谁,请您告诉她,谢谢她当日鼓励我,认为我还有得救,但现在,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我不欠她的了!”
“小彤……你要好好活着!”
深深地看了那个满眼泪花女人一眼,叶公平温柔一笑,所有人的目光中,他,跳下悬崖。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周雅彤狂奔而去,趴在悬崖边上,一直哭,一直哭……
……
江水滔滔,奔流不息。
小盘江畔,一辆豪华的奔驰,缓缓而行。
刚跨过一个峡谷,忽然,奔驰车原地调头,往相反方向而去。
“荣哥,怎么返回了?”
“不对劲,打阿峰的电话一直没人接,阿建的也关机了,派出所里的那个人,电话是接了,他却忘了说暗号,不对劲!”
“噗……”正在这时,车在峡谷中段,忽然爆胎了。
“怎么回事?下车看看!”邓庆荣蹙眉。
“砰!”正在这时,一块石头飞来,重重砸在车窗玻璃上。
邓庆荣大惊,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霎时间,石头如雨,漫天飞来,全砸在车上。
玻璃碎了,邓庆荣抱着头,趴在后座上,满面阴沉。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雨才停住,豪华的奔驰车,被砸得千疮百孔,面目前非。
“妈的,是谁!”
邓庆荣怒吼,掏出手枪,与两个保镖,冲出车门。
“哗!”
这时,一道寒光闪过。
霎时间,血肉横飞,邓庆荣一只脚,竟被人一刀砍断,扑倒在地。
他惊恐抬起头来,才发现,峡谷中,堆满密密麻麻的人群,个个拿着刀,向他扑来。
“砍死他!”
不知是谁一声大喝,人群蜂蛹而来,邓庆荣和两个保镖,瞬间被刀光淹没,一时间,声声惨叫传遍峡谷,不绝于耳。
渐渐地,风停了,惨叫声停了,汹涌的人潮如同幽灵一般快速退去,破烂的车旁,只剩下三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分不清谁是谁。
只有风,依旧不停地吹。
……
龙潭寨,后山。
一个剑眉星目少年,打开一本新书,轻声阅读:“总有一群人,在地狱中仰望天堂、渴望光明,有一只蚂蚁,费尽千辛万苦,爬到天堂门口,才发现光明并非光明,那一缕希望之光,是由他们自己的鲜血铺洒而成……一念原罪!”
忽然之间,他撕下这一页,打火点燃。
“我们布依家人,说到做到,邓庆荣死了,你可以安心了吧,蚂蚁!”
纸张一直燃烧着,渐渐地,化成一团黑灰,随着一阵风吹过,黑灰飞进一条小溪,悠悠然飘向远方。
少年面无表情,抱着书本,缓缓下山。
山下,一辆车旁,一个魁梧青年,抽着烟举目四望,看到少年走过来,他立马踩灭烟头。
“大壮叔,开车!”
“啊?思远,你要去哪?”
“进城!”
“进城干嘛?”
“我想喝酒!”
“啊?不行不行,要是你阿妈知道了,可不得了!”
“你走不走,不走拿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去!”
“哎哟喂,你不是我侄儿,你是我祖宗啊,你才屁大点就学喝酒,我……”
“那我走路去了!”
“得,老子上辈子欠你的,去,还不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