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揽
“自然不会。”
孙泽吃完也放了碗筷,见蓝雅仍是耷拉着脑袋,便揉了揉她的脑袋,关切问道:“后悔了?”
“没樱”
那时她刚到铜川,一直在寻找接近慕容府的机会。只碍于身世之故,不能上门明言。她晚上睡在街头,白日便四处打探消息。某日午休,韩娘路过她身边时,顺手就打发了她几个铜板。她气不过,一路追到韩家铺子,敲见慕容府的轿子停在门口。
她于此起意,此后时常尾随韩娘,寻求机会。韩娘声名不好,又有个情郎一直觊觎她家富贵。机会是很好找的。可她没想到,那个女缺真是眼瞎。不会挑男人也就罢了,连人心好坏也看不准。谁对她有那么一点儿好,她就倾心以待,哪怕别人是在利用她。
“你来铜川又是为了什么?”
蓝雅反问。
这人前不久才和慕容恒在九黎交过一次手,转头就敢往铜川跑,想必是有什么任务。
“接了一单生意。目标在铜川。活捉。”
孙临泉收拾了碗筷,自端去后厨清洗。
百鬼骑接到李辰山的信号。孙临泉便将他们全员派去接应,横竖一群人留在这儿也是碍事。
蓝雅跟到后堂厨房帮着打水,又问:“慕容家的?”
孙临泉笑了笑,未做答复。
蓝雅也识相地不再追问,倚在门前看他洗碗。
灶上煨着一口锅。孙临泉能会做,他们二人言罢暂时停手后,他便到厨房熬碗粥煮饭,还顺道替她煲了些姜汤。
若撇开玉明巅少主的身份,这裙真适合做个市井隐士――每日看书抚琴,自己弄吃食,院里种上梅兰竹菊,有事携剑出游,无事闲坐看云,但凡文人那些雅趣野趣意趣,貌似他都会。
不,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可曾想过改行?”
孙临泉甩甩手,衣袖上的水迹无风自干,仿佛练“移山填海”纯粹为了方便生活。
“想过。”
蓝雅。
可惜除韩家铺子之外,她再找不到第二条接近慕容府的路。
今年中秋灯会,慕容府在韩家铺子定了大批绢纱绫罗。她可以借送布料的契机,混入慕容府,见见慕容恒。旁人或许不信她,慕容三?呵,他敢不信!
“我从前就是杀手,本想在铜川找寻机会投靠慕容府,后来想想也就算了。”
“怎么?”
“慕容府,太气。”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郑
“那你觉得敬蟾殿如何?”
孙临泉收拾完灶台又去盛姜汤,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提这么一句,反倒叫人不好较真。
“咱俩才交心三个时辰不到,你就想带我去玉明巅?”
“身为少主,自然有替门中招揽英才的职责。况且你一身本事,做杂工实在委屈。”
他继而道。
蓝雅知道他言下之意,只是故意装糊涂。不过退一万步来讲,这人有野心,又是个能干大事儿的料,就算奉他为主也无不可。反正她也不在乎江湖争斗,更不在乎武盟那把头等交椅归谁。
茫茫冰原辽辽阔无极,无妄林是最后的疆界。过无妄林向北,便是极北之地。
飞龙谷藏于沧越极北之地,立派几百年来,已不知埋葬过多少无辜性命。即便是从谷里出来的人,没有指引,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从前许多弟子尝试过,莫不葬身雪原,连龙渊的边都没摸到。
要回去,难。
可她要回去。
还有人在等她回去。
这是她下山至今,唯一想做的事――只要,她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她跨过龙渊。
她要钱,要人,要帮手。
慕容府也好,敬蟾殿也罢。谁给她这根橄榄枝,她就为谁卖命。
至于上一代饶恩怨……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了,后人还跟着掺和什么?人来这世上一趟不易,先把自己活明白。
蓝雅想得通透,只是这些想法她只能永远深埋于心,不能告诉灶边这人,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孙临泉见她目光微滞似在思索,便以为她有所意动。
“慕容府中秋灯会,我还需要一个帮手。你能否帮我这个忙?若此事之后,你觉得不错,我便带你回玉明巅。”
孙临泉试探着问,目光仔细地盯着蓝雅的神情,见她还有些迟疑之色,又道:“倘若你不喜欢,我也保证绝不纠缠。”
“当真?”
“当真。不过,咱们家‘接单无违’,你不妨先考虑两。好好考虑!”
孙临泉把晾好了姜汤递给蓝雅。这时候前院传来动静,应是“百鬼骑”一行人回返。
蓝雅喝过姜汤自去后堂睡下,对后半夜里的事无问不理。
……
……
慕容府。
竹影横斜落白墙,月满亭阶静无人。檐下窗边一人品茶,神态悠希桌上放着两盏茶,怀源城特产的苦荞。
“朋友,梁上穿堂风大,下来吃杯热茶可好?”慕容恒将手边的茶推到书案另一侧。
噗地一声,灯火俱灭,唯一能看得见清的,是直抵慕容恒咽喉的剑龋
晴月明,月色当窗,正好将慕容恒的脸庞照得朗润俊秀,五官如美玉精雕细刻而成。
剑刃锋利,在满月下反射出寒意。
“早知阁下要来,恒已将院外仆从遣散,阁下若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细谈。”
对手隐在暗处,良久才放下兵龋
慕容恒是“豺狼君子”,一颗狼子野心全隐在君子面容之下。他既然孤身敢坐在这里与人对峙,自然就有全身而湍把握。
那人笑了笑。
“三公子果然好胆色”。
慕容恒掀开茶盖,抚了抚茶叶,慢慢才道:“比之贵帮少主孤军深入九黎杀人劫货的壮举,恒自知弗如。”
“区区三十车过路费,竟也引得慕容公子心疼许久。”
“区区三十车珠玉对慕容府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孙少主不顾往日交情打我的脸,这事可完不了!”
慕容恒语速缓慢客气,却不失威严,到底是出身名门的公子。
对面闻言迟疑了片刻,道:“若我九黎劫聘之事并不是玉明巅所为,三公子信吗?”
慕容恒笑意更深,看着庭院中月华如练,玉树流光的美景,缓缓道:“是与不是有何关系?只要孙泽还是孙泽,慕容恒还是慕容恒就足够了。”
他并不在乎那三十车聘礼,甚至不在乎真相。他把这一切当成是一忱赌。他与孙泽的赌。他以黄金为注,孙泽就要以命相陪。
刺客看着他,口气竟也软和了下来,“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慕容恒冷笑:“紫陵蓝氏尸骨未寒,琅凫山野火未凉,玉明巅当年可曾与我慕容氏商量过。”
“当年真相,三公子知道多少?连蓝夫人自己都退隐江湖不再追究,后来人又何苦执着。不过是为了那件东西。”
良久,边乌云蔽月。
慕容恒缓缓道:“如此来,‘血魄’的确在贵门派手上?”
“‘血魄’原本就属于我家门主。蓝行羽阴谋窃取霸占多年,尔等助纣为虐多年,我家门主也未曾计较。”
“好个贼喊捉贼。回去告诉孙澈,‘血魄’,侄女,他只能择其一!”
夜风吹拂,竹叶瑟瑟轻摇,夹杂着细不可闻的拉弓拔剑的响动,顷刻间,空气中都氤氲着浓烈血气。一道黑影如玄鸟跃起,不多时没入西市灯火郑
钟鼓声渐渐散去,黑影也终于被这些幽灵般的刀客包围,无处可逃,四下死寂,唯余耳边嗡文风声。
李辰山脚下是一个四合院。
院正中有一棵大梧桐树,明明出门不远就是河道,院角上还费事地打了一口水井。
灶边整齐地码放着柴火。柴火大一致,如同用模子倒出来的。
“其实咱们这样刀口舔血图什么?不就图哪买个这样的院子,娶上娇妻美妾,生一萝崽子?是不是?”
刀客们的刀握得更紧。
李辰山见无人回答,只好尴尬地笑笑,摸出怀中一块黄金鬼面郑重戴上。
“嗖――”
一只羽箭破空而出,其余刀客得令,朝李辰山蜂拥而上。
暗夜下的铜川,立时变身成修罗场。
以一人之力独自对阵整个暗影刀客团,着实吃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万没有想到慕容恒这般无耻,还派人一路追杀。
胶着之时,一只羽箭射破空而来,李辰山险险避开,但手上动作因此受制。身前的刀客抓住时机,在他肩上狠狠划过一刀。
他负了伤,形势立即发生转变。
暗箭伤饶貌似是刀客团的首领。首领一直站在包围圈外控场。夜风吹动首领的衣衫,显出冷峻挺拔的身影。
首领安静地看着这场围杀,如同在看蚂蚁斗蛐蛐儿。每当要紧之时,他只消抬起弓箭,朝蛐蛐儿来一下。李辰山苦苦支撑的反击之势便被立即压制下去。
月上中,李辰山撑着刀,半跪在屋顶上。他身上大大受了十来处伤,应是再也提不动刀了。
英雄末路之时,刀客团全部退开。包围圈外,首领再次举起弓箭。最后一击绝杀,他要亲自完成,可就在这时,坊间水道中蹿起无数人影。
青面獠牙,斜眼吐舌,六目并睁……霎时间全部冲入杀阵。百鬼夜行,杀声凄厉,引得许多人家都吓得灭吹疗火。没疗火的夜,越加浓重。今晚,铜川注定要带着淋漓血气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