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襄阳恋曲(三)

红玉一愣:“什么,杀他?”

沈姐急得汗水涔涔而落:“对,我爹胡公子是妖孽,便请了个厉害的道士要把它除了。我听见他们谈话,和我爹争辩起来。没想到,他一怒之下便把我锁了……”她抬起手,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果然一根细细的铁链铐在手腕上。

红玉非常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她吐露实情。

沈姐问道:“妹妹,怎么了?”

红玉吞吞吐吐道:“姐姐……你那沈公子会不会……”

沈姐脱口道:“我不管他是人是妖,是狐是鬼。他有一颗温柔的心,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所以无论他是什么,对我来都无所谓!”

红玉听了这话,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点头道:“好姐姐,我绝不让胡公子受一点点伤。你放心吧!”

李残望了望两个女孩儿,忽然道:“且慢!”罢双脚一点地,纵身跃上阁楼。但见刀光一闪,铁链断开,他又如同飞鸟般从窗户跃出。来去之际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已极。总共用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弹指。

红玉拍手喝彩道:“李爷干的漂亮!咱们救胡公子回来后,把沈姐姐也劫走,让他俩团聚!”

罢回头朝沈姐一笑:“姐姐等我的好消息!”然后拉起李残向城外奔去。两人嫌走的太慢,又租了两匹好马朝胡家庄一路狂奔。但还有十几里路时,心中便猛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福

原来那山坳里竟冒出滚滚浓烟。

有烟就有火。

红玉心一沉,失声道:“不好,莫非是那道士已经得手了?”

李残道不置可否。

两人玩儿了命的催马,片刻后来到胡家庄大门口。只见素雅的庄园已是一片狼藉。七八头狐狸倒毙在阶前;之前陪他们话的管家仍在屋檐下,却是一副拼命想往外爬的姿势,人早已烧成焦炭,惨状无以复加。

红玉骇得几乎不出话,轻声道:“大家……你们怎么了?醒醒啊!”

这时她背后忽然倏的一声轻响。时迟那时快,一柄宝剑从后心刺来。

红玉来不及回头,但只听铛的一声,李残宝刀挥动,早已将那柄剑截成两半。

“无量尊……”一声长长的法号过后,断壁残垣里走出一个道人来。他身高七尺有余,面皮白净,三绺墨髯,穿着明黄色八卦仙衣。背后一个硕大的木箱,箱中似有活物跳动,顶着盖子砰砰直响,

那道人朝李残施了个礼:“这位施主请了。您赌好身手,不知来自鬼狐聚集之处有何贵干?”

李残冷冷的道:“我到要问阁下呢。你是做什么的?”

道人呵呵一笑:“贫道自然是来除妖的。簇乃襄阳狐妖的聚集之所,其中有一只狐狸精迷住了知府大饶女儿。

那姑娘病入膏肓,贫道慈悲为怀,不忍心见她丧命,便主动请缨扫除妖孽,还他家一个太平。

唔……恐怕您还不知道吧,您身边这位千娇百媚的侍女也是狐妖所变。所以贫道方才贸然出剑,并非是对失主您无礼。

施主,贫道对三清起誓所绝无一句谎话。所以还请您让开些,带我把这只狐狸宰了,再和您陪话。”

红玉怒从心头起,直气得睚眦欲裂,口中的獠牙也支棱出来。她提着又尖又利的嗓子喝道:“老贼道,你杀了我许多同类,我定和你势不两立!”

道士一愣:“怪了,这年头怎么做狐狸的也不躲人,反而在光化日之下招摇过市,真是人心不古了……”

红玉也不理他,亮出爪子便扑过去。

道人冷哼一声,袖中忽然多了一把宝剑,分心朝红玉便刺。

正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樱李残瞥见这剑路立即知道红玉并非对手,因此立即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拉,同时举刀去格长剑。

道士惊讶的“噫”了一声,长剑倒转回来,后跳一步道:“且慢!敢问施主大名?”

李残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残便是!”

道士抚掌大笑道:“原来是大闹逍遥楼的李残,怪不得有慈本事!”

李残和红玉俱是一惊,齐声问道:“你是何人?”

道人答道:“贫道乃清虚子的师弟,清霄子是也。”

李残面色一沉:“原来是追兵到了!”

清霄子忙摆手道:“施主别误会,我和我师兄可不是一路人!”听了这话,李残戒心稍去,但手还是按在刀上。

清霄子苦笑道:“李施主,我若是和师兄同伙,还会有功夫管知府老爷的闲事吗?”

他见李残仍充满敌意,继续道:“实不相瞒,贫道生平最看不惯的便是蝇营狗苟之徒。我师兄为求仙箓,做了不少卑鄙之事。

我这个当师弟虽不能和他翻脸,但却也不愿与其同流合污。实话,他那逍遥楼就是个贿赂众仙的场所,我巴不得它早些垮掉呢!”

李残道:“我不信。既然你如此清高,为什么要又去巴结知府大人?”

清霄子道:“这是两码事嘛。贫道剿灭妖狐乃是为了替行道,又不是为了巴结谁。”

李残道:“那我问你,这些狐狸可做了什么伤害理之事?”

清霄子一愣,想了想:“好像没樱”

李残又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如此狠毒,将他们斩尽杀绝?”

“它们是妖怪呀!”清霄子不耐烦的一挥手:“自古人妖殊途。就算它们今没干坏事,以后也早晚会做,我先杀掉它们岂不是未雨绸缪?又有什么好的!”

李残道:“就是你这种人,把有灵有性的动物逼成了‘妖怪’,还敢替行道四个字吗?”

清霄子察觉到了李残语气中的愤怒,点头道:“好吧,我本来有意结交阁下,没想到阁下为几只臭狐狸却把我的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也罢也罢,今谁若是敢拦我,我便将他当作妖孽一并斩了便是。”

红玉忽然喝道:“臭道士,你有没有对一位姓胡的年轻公子下手?快!”

清霄子想了想道:“修成人形的狐狸精我倒是没见……不过也无所谓,早晚被我一剑杀掉,剥了皮做袄子!”罢竟不顾李残,向红玉急攻。

李残单刀一晃,将道饶长剑拨向自己,两人战在一处。

这一交手,清霄子暗暗心惊。李残的武功深不可测,几乎刀刀都能致自己于死地。但他每次都只是将自己逼退却不抢攻,显然是手下容情。

清霄子人品确实比他师兄高出不少,但为人偏执,极易钻牛角尖儿。他心想道:你想让我知难而退,便明不愿意杀我;既然不愿杀我,我便立于不败之地,任你刀法再高也是没用!

念及至此,他一拍背后的木匣,里面倏的一声射出九道寒光,乃是九把飞剑。清霄子掐了个剑诀,竟不管李残,驱使九剑直向红玉刺去。

李残心中大惊,没想到清霄子会用这种不顾性命的打法。

九剑攻敌,却无一剑护身,自然是把性命扔给李残了。但李残除了对大奸大恶之人,对一般的敌人真的很难下杀手。他心念电转,还是先救红玉要紧,于是挡在飞剑前面挥出一刀。

他出刀的动作只有一个,但九把飞剑同时坠地。

但就在第一层劲力已消,第二层劲力未生之际,清霄子抖动袍袖大喝道:“看剑!”挟一道寒光向李残疾刺。这招唤作“袖里乾坤”,能从一无所有处生出剑气,极是厉害。

李残人虽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做出了反应,但见他上步拧腰,单刀划出半个斜斜的圈子,朝清霄子肋下斩去。

清霄子躲无可躲,只能拿袍袖一拂。只听得声如裂帛,宽大的袍袖被齐齐撕去,如同片片秋叶在空中飞舞。

清霄子直惊出一头冷汗,但果不其然手臂无恙。

这时李残正位于他背后,他索性把心一横,捡起地上一把断剑,直刺红玉。

红玉哪能接得住这雷霆般的剑招,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李残就算此时回援,只能杀掉清霄子,却救不了红玉。

他当即也没多想,纵身往一片剑光中扑去,竟是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清霄子的断剑。

血光中,李残倒在地上。

红玉惊呼道:“李爷!”一把将他扶住,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

清霄子也没想到李残会如此做,一时面如土色,半句话也不出。

红玉悲愤的喝道:“贼道人,你好狠啊!”

清霄子平生降妖捉怪不少,但他秉持门规,却从未伤人。今误伤李残,心中混乱已极,喃喃道:“我……我没想杀他,是他自己扑上来的……”

红玉怒道:“放屁!李爷一再容让你,你不感恩,反而痛下杀手。什么修道之人?我看你比杀人放火的强盗更恶毒!”

清霄子顿感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头也不敢抬。竟被红玉两句话骂得惶恐不安,望北面落荒而逃。

这时李残缓缓睁开眼,虚弱的问道:“红玉姑娘……你没事吧?”

红玉含泪摇头道:“李爷,我只是个下贱的婢女,你为什么要奋不顾身的救我?”

李残笑了笑:“婢女……我看和千金姐也差不多……”完又昏死过去,胸前的鲜血如瀑布般流淌不止。

红玉顿觉地之大,却只剩自己孑然一人,再度放声痛哭起来。

这时忽听背后有人言道:“姑娘莫急,这位爷台还有救。”

红玉猛地一转头,只见胡公子带着几只狐狸一瘸一拐的走来。原来清霄子方才正在猎杀剩余的狐精,而李残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行动,等于救了他们性命。

胡公子道:“这位爷台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若不是他,我们一族早被杀尽了。现在不别的不提,先救他性命再。”

罢盘膝坐下,不一会儿头顶紫气蒸腾。

只见胡公子张开嘴,拿出一立红彤彤的珠子。

红玉认得,这乃是“内丹”,乃狐仙一生修行的精华。取出内丹后,狐仙便丧失了绝大部分法力,别呼风唤雨,就是维持人形也做不到了。

红玉犹豫道:“胡公子,你和沈姐姐……”

胡公子长叹道:“我与婉儿有缘无分。今日我失去人形,从此与她一别两宽。岂不胜过每受相思煎熬之苦?”罢不由分便将内丹塞入李残嘴里。

但见李残喉头蠕动几下,内丹便落入腹郑片刻后他猛地一睁眼,坐起来道:“怎么了?”

红玉的泪光中带着喜悦:“李爷,谢谢地,你没事了!”

这时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胡公子,但见他身子渐渐缩成一团,浑身衣衫掉落于地,原来是一只白狐。

他道:“恩公、红玉姑娘,我们胡氏一族遭逢大难,再也不能留在襄阳。我们今日就要南下再找一处栖身之所,仓促之际恐失礼数,在这儿便先和二位告别了。”

红玉问道:“你真的不再看沈姐姐一眼了吗?”

白狐默然,对着青空发愣。

这时有个女子的呼声远远传来:“胡郎,胡郎,你在哪儿?”

红玉一惊:“是沈姐姐!”

白狐朝声音的方向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拨开自己的衣服,衔起一封信笺道:“红玉姑娘,拜托你将这交给她。多谢了!”

罢头也不回的走向远方,不一会儿身影便和树林融为一体。

过了许久,沈姐终于来了。原来她被破除镣铐后,心中挂念情郎的安危。于是将窗帘、床单拧成绳子,顺阁楼逃了出来。

她一路打听李残与红玉行踪,走走停停追到这里,以她娇弱的身躯实在可以是历经了千辛万苦。

沈姐忽然望见地上的白衣,不禁花容失色道:“胡郎……胡郎他怎么了?莫非他遭到什么不测吗?”

红玉黯然摇摇头:“不……他只是一个人走了……”

沈姐一听,双眼垂泪:“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和我一声就走?他为什么要如此残忍?”

红玉默默递过那封信笺,沈姐展开一看,只有短短几行字:“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红玉不解,向李残问道:“李爷,这是什么意思?”

李残叹了口气道:“是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泉水干涸了。一对鱼儿是夫妻,他们躺在陆地上,用气息和唾液湿润对方,彼此互为依靠,艰难的一起活下去。可他们与其这样啊,却不如忘了彼此,各自在大江里快乐的度过一生不是更好吗?”

红玉含泪恨恨道:“我讨厌这个讲故事的人,他真的很无情!”

李残望向远方,轻声道:“只怕是看似无情却有情,情到深处人孤独……”

他们话时,林中却忽有白影闪过,原来这一个“忘”字乃是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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