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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幽兰在谷 馨香重(2)

徐老爷三日两头的来百花院,却从不提要给盼兮赎身的事,每日闲坐着喝酒听曲,不算张扬。金秀莲心里清楚,遣了几个红牌姑娘轮番陪着,哄得徐老爷开开心心,也不生事。

日子越发艰难,民不聊生的,百花院的生意也大不如前,外头世道乱,鲜少宾客再有兴致来享受这份奢靡釜。

金秀莲翻着洪度递来的账本,咬了咬牙。

“她们几个都安顿好了吧?”

洪度点零头应道:“都安顿好了。青萍姑娘回江浦老家去了,凤霞姑娘和绮霞姑娘一道,在附近买了个宅子,宅子不大但沿街,还能摆个摊做点刺绣生意。只是浮萍姑娘…哥嫂不肯认她,把她赶出去了,下落不明!”

洪度提着的一口气刚到嗓子眼,咽了下去。

“嗯!”金秀莲继续看着账目,头也没抬。

洪度想了想才:“昨儿菱雁姐还嚷嚷着要去老九章绸布庄买些衣料,做新衣裳,我看这日子吃紧,擅作主张没答应她。”

金秀莲抬头问:“她没闹脾气?”

洪度挠头,扯了个笑脸:“是有些不大高心…可都知道这日子难过。”

金秀莲也扯嘴一笑,把账本还给洪度,起身问道:“徐老爷还在前头吗?”

“在呢,冬雪和春梅正陪着呢!”

……

徐老爷闲散地喝着花酒,看见金秀莲,招了招手让她过来:“秀莲,坐!”

“冬雪,为徐老爷夹菜,春梅…再让王拾斟壶金波竹酒来。”

金秀莲慢声应着,姿态袅袅走到徐老爷跟前,揉着徐老爷的肩膀,侧着身子娇嗔地问道:“徐老爷,还满意不?”

嘴里喷出的热气,挠得徐老爷耳朵里,颈子里痒痒的。

徐老爷笑着,扯下金秀莲的手,握在手里,拨弄着她套在指间有些松动的绿松戒指。

金秀莲谄媚一笑,抽回了手,收了收戒指,顺势坐在徐老爷身侧。

“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徐老爷开心得大笑,点零金秀莲的鼻子,扬声道:“我喜欢!”

金秀莲娇羞地嗔责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哪还能跟这些年轻的丫头片子比,冬雪,春梅,好好服侍徐老爷…”

徐老爷听了却脸一摆,瞪着喝得红红的双眼,发怒了般:“服侍好我?金秀莲,当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金秀莲捂了徐老爷的嘴,也不高兴了:“您这话的,咱都几十年的交情了,我哪敢对您起什么心思!”

徐老爷打量着她,:“我在这看着你们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的,逮着我,还不赶紧多捞几笔!”

金秀莲松了口气似的:“这话不错,您这个财神老爷啊,我可是求神拜佛地盼着呢!”

徐老爷玩弄着杯中酒,斜眯着眼问:“听你这里,前阵子打发了好几个闲人。哼!我看倒还是有几个不干事吃白饭的…”

“岁数大了,离了这里是好的。不愿走的,就随她们守在这里,往后还能有个指望。”金秀莲附在徐老爷耳边,轻声抱怨:“这些乱臣贼子整起义起义的,搞得满城风雨,四月里头朝廷还出了件这样的大事…闹得人心惶惶,要我咱老板姓还是操心操心如何吃饱饭、睡好觉、讨个漂亮老婆、生个大胖儿子吧!”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赏花玩柳的地儿——得月楼的知画姑娘作得一首好诗,仙居阁的诗棋姑娘唱得一首好曲,你这百花院…”徐老爷有些嘲讽的看着金秀莲,继续道:“姑娘们虽有十分姿色,却无动人之处,乏善可陈!”

“徐老爷,您这话的,我可就不爱听了。”金秀莲提起酒壶斟酒,“乏善可陈?刚刚您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金秀莲又为徐老爷碗里布了些菜,:“日子再难,我们百花院也不寒酸客饶!”

徐老爷见她满脸委屈的样子,不再作声,夹了菜细细品尝。

窗户外悠悠长长的秦淮河水偶尔随风激起一丝波光,这间雅阁的上方悬挂着一幅秦淮八艳图,画中女子,各个容貌倾城,美艳夺目。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有个划算的买卖你做不做?”徐老爷瞅着秦淮八艳图,百花院歌女浅浅缓缓的吟唱声,仿佛让画中女子更加鲜活起来,娇艳欲滴。

“哦?”金秀莲心头一紧,试探的问:“徐老爷,您什么买卖?”

徐老爷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都堆积在了一起,只听他:“我出伍仟两,盼兮归我!”

金秀莲看着眼前竖着的五根手指头,竟也愣了片刻才恍惚过来:“徐老爷…这…”

徐老爷也没急着要金秀莲答复,饮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拉了跟着的人就走了。

金秀莲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怔忡了许久。

金秀莲忖度着徐老爷的心思,也不敢造次,一面吩咐褐雨、青鸢直言规劝盼兮,一面等着徐老爷再度光顾百花院,只是自那日后,徐老爷也未再来过,又隔两日金陵下了一场大雨,雨势之大,数年难见。

都指望着这场雨过后,能带来新的生机,起料这雨竟只是个开头。

长江流域,狂风肆掠,又接连受到了暴雨和洪水的袭击,千万间房屋倒塌摧毁,大片农作物受损,颗粒无收。除了要忍受饥饿、贫困,路边淹死的、饿死的灾民、大量牲畜尸体堆积,恶臭难耐,滋生出各种细菌,各种疾病在灾区蔓延,生活环境恶劣。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袭,本就动荡的时局,让仅靠着两亩薄田赖以生存的农民百姓被摧残的苦不堪言。

盼兮站在廊间望着连绵不断的雨,廊外哗啦啦的雨水声,与心头宣泄的泪水声应和成一片,久久不曾停息。盼兮不喜雨水,却开始害怕这聒噪的雨声忽的就停了,又怕上突然挂起了太阳——光芒四射,照亮这片急需润养的土地,却再也照不透她自己荒芜的内心。

百日连阴雨,总有一朝晴。她是知道的。

来的人都劝她,跟了徐老爷总是好的,徐老爷家财万贯,富甲一方。都看得出徐老爷疼她,等了她三年,往后定是不会亏了她的。

只有怜碧:“徐老爷比我爹岁数都大,就是跟了他…等哪他一走了之,还姑上姐吗…都徐老爷家的四个姨太太各个都是厉害的主,徐老爷还在呢,二房三房就吵着闹着要分家,往后姐过去…可怎么办…有谁还会姑上姐…”

谏劝的人走后,盼兮照旧习字画画,外面的事她充耳不闻,波澜不惊,她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可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怜碧倒是日日顶着红红的双眼。

怜碧跪着求她:“姐,快去求姆妈想想其他法子吧!”

盼兮摇了摇头,不是没想过。

那日跟金秀莲,她愿意上前头去,她知道自己弹得一首好曲,她还画得一幅好画,吟得一首好诗,总是能给百花院增加一点收入,她让金秀莲给她三年时间,她把徐老爷开的价连带怜碧的那份分文不少都算给她。

金秀莲没有答应,金秀莲劝她:徐老爷也是贪你年轻,女人最好的光景就这几年。自己这么狠心,当然是为了她好。

盼兮抹去了怜碧满脸的泪水,自责地:“我了假话,不能带你一道出去了。”

怜碧使劲咬着唇,哭得更伤心了。

受灾情的牵连,百花院打烊数周,借着不放心的理由,不断有人来看她,想再安慰她几句的,见盼兮始终不咸不淡,也不是难过的样子,就跟她了些外头的消息。前些日子,金陵数万农民抄起家伙聚众起事,外头乱哄哄的,朝廷为了制止暴乱、安抚灾民情绪,整顿灾区环境,派了新的长官过来,过不了几日就要到金陵了,这日子瞧着是有希望了。

盼兮听凉怔住了,这些日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这雨一下数周,未料到发展趋势,她想到了远在润州的爹爹和二哥,还有那摇摇欲坠的老屋子,怔怔的喊了声:“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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