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告成3

在房内陪守的众人看见刘卷一点儿也没有阻碍的冲进来,都大吃了一惊,再看见他旁若无人的奔向床前呼唤小玉儿,更是惊呆得忘了反应。

原本坐在床沿垂泪的沙嫣红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确定眼前这人真是刘卷,不觉猛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所有的痛苦、愤怒、忧心、煎熬、傍徨等种种情绪,霎时都有了集中发泄的对象。“你这个凶手!都是你把小玉儿害成这样,竟然还有脸来?”

她哭喊着扑上去,对着刘卷一阵没头没脑的乱捶狠打。

“我跟你拼了!你家人杀了我父亲,现在又换你来毁我女儿!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与你们同归于尽!你这个凶手!凶手……”如果她手上有刀,真会砍了他!

刘卷并未反击,只是紧紧护着小玉儿,他这时假戏真做,任那些拳头和巴掌狂风暴雨似的落在自己身上。

众人这时才大梦初醒般的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劝着,七手八脚的拉着,很费了一番工夫,到底是把沙嫣红架离了床边,但她仍在那儿一头哭一头嚷:“你们怎么还不把这个凶手赶出去?叫他滚出去呀……”

刘卷凝视着昏迷中的小玉儿,因她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而震慑心痛。上回在小山坡上分别的时候,她是笑着离去的,而现在,她却毫无意识的躺在这儿,不会笑,不会哭,不会说话,也看不见他,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他猝然转身,克制不住的痛喊:“到底谁是凶手!是你!沙伯母!”

刘流在外点头,这小子不错,可以在戛纳电影节拿金帝奖了,他那知刘卷是假戏真做,完全入戏了。

沙嫣红顿时止住了叫喊,只是瞪视着他,然而在她那怨恨的眼神中,忽然浮现出一抹说不出的惊慌。好半晌,她才低低的、喑哑的,几乎有些害怕的迸出一句:“住口。”

刘卷逼近了她,紧盯着她,好似要把她看穿了一般。“从头到尾,我做过什么伤害小玉儿的事吗?不!我没有!是你,你用上一代的恩怨压迫她,用死亡威肋她,最后甚至不可理喻的要断送她的终身!”

这些话提醒了沙嫣红近来和女儿之间种种前所末有的冲突,她的心一酸,当下又恢复了攻击:“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你而起的?天下的女人何其多,可你偏偏要来勾引我的小玉儿!你离间咱们母女的感情,你一步一步的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但愿我把她夺走了!”刘卷激烈的剪断她的指控。

“是!我早就应该不顾一切的把她夺走,可是我却还奇望着能打动你,因为我钦佩你,因为你是小玉儿的母亲!你不但熬过丧夫之痛,还守着这份感情,把全副心思都用来教育唯一的女儿,我认为像你这么坚强、执着又伟大的母亲,绝不至于残忍无情、蛮不讲理,绝不至于把人逼上绝路……”

他停顿了一会儿,盯牢了她,沉痛的、一字一字的吐出口来:“但你就是!”

“你……”沙嫣红张口结舌的看看他,再看看四周鸦雀无声的众人,蓦地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孤立无援,不禁又歇斯底里起来。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居然由着他嚣张狂肆、黑白颠倒的来批判我?”“因为你造成的悲剧就在眼前!”刘卷回头望着小玉儿,哑声说:“因为你固执的一再反对,终于变成一只无形的手,把小玉儿推下了山坡,要了她的命!”

沙嫣红震颤了一下,试图集中全部的力气来反驳刘卷的控诉。

“她……她还没……”她也望向小玉儿,那个“死”字毕竟说不出口,只得咬紧了牙,颤声说:“你怎么可以诅咒她?”随着这句话,她所有的剑拔弩张都哗然崩溃,脆弱而悲伤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奔流。

刘卷深深的看着她,原先的对峙情绪也消失了。

“不是诅咒,而是心中无惧。”他平静的说:“我不怕她死,真的,果真那样,我就跟她去,也没有人能再拆散我们,我还怕什么?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满意了?我一死,我的家人,上上下下痛不欲生,你是不是就得着报仇宿愿了?一生忠实,一生节烈,到头来是为了换一场玉石俱焚吗?一件不幸的意外,却要两个家庭同归于尽来弥补,这难道就是你要的?这难道就是沙爷爷的遗志?”

这番话说得冷寂,却让一屋子的人都震撼住了。

沙嫣红默然垂下头去,无言以对,然后,她踉踉跄跄的走向床边,怔怔的望着女儿,久久,久久,终于悔恨、自责的啜泣起来。

这时,有郎中进来给小玉儿看病,这郎中自然是刘流的安排,探完脉,便乘机为刘卷说项:“十四爷,现在这个情况,是千军万马都拉不动这个年青人的,况且有他在一旁守着,对小玉儿的病情来说,或许有助益也未可知。所以,请您让他留下吧!”

十四叔沉吟了一会儿,郑重的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一切有我担待!”

郎中说得不错,小玉儿虽然暂时失去意识,但她似乎能够感觉起轩的存在,当呕吐等症状发生,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只有他能令她平静;

当她呓语不断,也只有他能令她安宁。他寸步不离的守候在她身边,将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仿佛试图把他体内源源不绝的力量灌输给她。

整个下午,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视线也从未离开过她的遐睫。

只有一次,在她因强烈的呛咳而把整碗汤药呕出来的时候,他才俯下脸去,将她的手紧紧贴住自己淌泪的眼睛。

面对这样的深情,即使是沙嫣红也无法不为之心软、动容。

好几回,她不得不强装漠然的别过头去,以免让人看出她内在真正的情绪;

这种柔软而陌生的情绪像一束小小的火焰,一点一滴的融化了她心中那座坚硬的冰山。但为了自尊的缘故,她就是不愿让人知道。

晚上,老夫人走了进来,众人忙让了一个位子让他坐下,沙嫣红心中一酸,真想抱住这慈爱又威严的老妇人好好痛哭一场,把她这些年来的委屈说给她听,但到底是倔强的强忍住了。

老夫人缓步踱开,叹息着说:“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缺这份无私的胸襟,如今才叫他们小一辈辛辛苦苦在那儿搬砖堆砌,想架起一座化解怨恨的桥梁,而咱们还眼睁睁的看他们付出血泪,甚至几乎付出了生命!惭愧呵,咱们全都枉为人父、枉为人母了!”几个长辈对望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懊悔与歉疚的神色。

沙嫣红更是心如刀割。刘流知老夫人迫于自己势大,不得不为自己说话。

“我话虽重,可是语重心长,今年活到八十岁了,我想我是够资格这么说的。

总而言之,人的一生平平安安、无风无浪,那是最大的福分,即使不能,那么手里少抓几个后悔,少抓几件恨事,也不至于蓦然回首,物事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啊!”

卓珠尔玛表情一动,悄悄抬眼望着老夫人,见她泪光盈然,慌忙又垂下眼去,脸上的表情却更复杂了。

“你们若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那么从现在起,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吧,别让躺在床上的小玉儿不安宁。”

老夫人望向小玉儿,不知为什么笑了一下,满屋子的人以为眼花了,刘流想被她看出来了,果然人老成精。

老夫人又说“你们别说这孩子神志不清,也别说为时已晚,当咱们心中去了恨意,除了恶念的时候,福虽未至,祸已远离!所以,让咱们放下一切恩怨,众人一心,只为小玉儿祈福吧!”

众人无语,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女眷们轻微的哽咽声。沙嫣红更是痛哭不己。二十多年郁结,二十多年的桎梏,都在那痛哭中得到释放,都让痛快的泪水洗净了。

而沙嫣红中那座坚硬的冰山,霎时亦化为轻柔的流水,沿着她的面颊潸然淌下。刘流站在窗外见了屋里的一切,不由高兴万分,说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这是韦小宝韦爵爷的精典台词,可刘流找谁亲个嘴儿,小龙女可在京都。

白发老人听到外面声音,一个纵身,已到了屋外的小庭院,可那里有人,只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梢被风吹得轻微摇动,一轮满月正挂在无尽的天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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