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二)

昏昏沉沉似乎沉浮几番,渐有知觉,忽闻喧嚣不止。

…谁?

所处一隅蜷缩身子,睡眼惺忪掀睫四顾入目灰暗混沌,诧异欲起方觉周身绵软动弹不得。

喧嚣愈烈,嗡鸣声不绝于耳似兵器相交夹杂无数蚊虫烦扰,模糊人影三两聚集恶意指点,嘈切议论纷纷蜚语不堪入耳,听清议论冷嗤刹那铺压抑直逼肺腑,冷汗涔涔。

“嗐,什么千草峰主,不过是个贪名图利的。”

“什么人都医,可真是毫无底线呐!”

“白了不就是图个好名声吗?苍穹山什么人都能做这峰主?”

“也不知道他爹娘怎么生出这等玩意儿!造的哪门子孽!”

“哎,听你们骂半了,这木清芳,到底做零什么事儿啊?”

“什么事儿?他为了那妙手回春的名号,把那鱼肉乡里的恶徒,给救回来了!”

“就是个贪名图利的伪君子罢了!”

…什么。

木讷翕唇意欲辩白却哑然失语,怔愣许久缓缓垂首眼尾通红。

…不是为了名号。

人命关,那人也并非穷凶极恶。

我自认不贪名利只愿仁心济世,可你们。

凭什么…如此我。

满腔酸涩掺夹不绝骂声似陷泥沼,动一下沉一寸,乍闻瓷器碎裂陡然一惊。

瞬间抽离梦境一身清净,窗子大开已然曜日高悬。

有弟子打碎了茶盏正匆忙收拾,眯眸起身倚靠床头五指探入发间,蹙眉思索死活记不起梦中何事,记忆空白却仍觉过分压抑。

…莫名其妙。

想不起索性不再想。轻叹一声随手抄起榻边书卷翻过一页,自嘲最近总是不得安眠。

万里无云,今日亦是个晴。

彻夜未眠,不知不觉中已在府邸附近的桃林躺了一宿,记不起一夜的时间究竟做了什么,桃林中清风拂过脸庞的感觉倒是很清晰,鼻尖嗅着桃花特有的香味,让人感到一丝惬意,透过桃树枝丫看到的夜空别有一番韵味,像隔壁摊贩家十七八岁的姑娘,青涩而又温柔。

不知怎的又忆起了儿时的事,啊……已经不想再去回想爹娘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喷溅出来的血还是热乎的,直愣愣落到自己脸上,瞪大了眼睛还是不愿相信。倒在死人堆前,我记住了那张脸,那是一张无时不刻在叫嚣着的脸,互相拉扯着像是要冲出这张脸,眉眼都透露着骨子里的嚣张气焰……

是梦啊,意识回到了身体,略微感到有些不适,闭眼缓和了一会总算是睁开了眼,还适应不了眼前强烈的日光,半眯着眼想看清周围的环境,随手往地上一抓却只抓到了一手粉嫩的花瓣,双手撑地坐了起来,衣摆沾上了不少泥土,府里那些下人大概会觉得脏吧。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发冠已是横七竖八,想着周围也没有人在,倒也不必自缚手脚,索性将头发整个披散下来,若不是身上衣物看着不是便宜货,倒是与街上乞讨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清晨桃林的风景甚好,打着赏景的名义又让自己在地上坐了会,呆坐几刻总算是站了起来,垂首瞧着自己这番凌乱的模样却开始自己嫌弃自己,无奈摆摆头伸手随意将衣服上残留的泥屑拍掉,看起来倒也没有之前那么糟糕,还是回府沐浴吧,提步向前迈了几步才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却让自己愣了神。

是个姑娘。身着一袭鹅黄色襦裙,发上单插了一支孔雀玉簪,初晨的阳光正好掠过她藏着世间万种美好的杏眼和弧度敲的鼻翼,被风吹落的花瓣挡住了大半视线。当真是看痴了,反应过来时方才的姑娘已然消失不见,慌张地朝四周望去,还是未见其人。

她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转瞬又消失不见。

至府上,还没顾上换身干净的衣物,便让下人唤来了坊间画师,试图用语言描绘出桃林女子的相貌,话到嘴边却是什么也不出来,思索半晌吐出八字。自此,屋里便多了一张桃园春景图,匆匆几笔得见一女子,身形模糊不清,唯有其玉簪清晰可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竹影婆娑亭廊交错,湿地中芦苇千重,白似细雪,水声潺潺,风声簌簌。远山厚雾不见雪,高云翻覆难瞻,百无聊赖之际方觉亭上所见之景不甚美观,听闻细碎声响慢慢偏头,岚烟氤氲里隐现人影,稍挑眉会四目相对,见人转身即走,微抬颔目若深潭。欠身疾走轻松追上,冰冷的手伸出紧紧攥住眼前人,须臾对方手腕的温热联通掌心,竟感舒适。

别挣扎了。

吵吵嚷嚷张牙舞爪,厉眉轻紧几招便轻松制服,不料时迟那时快,这人居然猛低头狠狠咬下,虽无痛感却仍是皱眉。高山流水青林翠竹万俱寂,这姑娘的闹声属实聒噪,一掌侧击力道不大,就见她缓缓倒在怀里,再低头看那牙印,心下暗声道。

这女人...

树影婆娑,簌簌叶间斑驳陆离,背倚树阑眸正待憩,却听追逐叫嚷,声音甚是熟悉。轻啧一声,挥剑出鞘只见一绺刀光影过,剑快刃落疏忽无痕。转身躲开落来的拳头,左拳以稳准狠之势砸在人腹部!不久间便杀出条血路。轻轻哼笑,回眸再看那女人。又是你?稍作打量,只道。

跟我走。

见她不情愿,正在意料之中,轻叹。不着急,我还会来找你。着,扔去骨笛。有风轻过,揽过她惊艳的眉眸,林叶簌簌飘落,正落在她肩上。

不论在哪,吹响这支笛子,我就会出现。

清晨时分,与往常一样在院中晨练。活动完毕,便收拾了衣装,前去寻主上。推门进入时,主上穿着单薄,坐在窗边,正看着窗外。顺过门边的厚披风,给主上披上。“主上,落雨后寒,心着了凉。”

主上望着的,是窗外那片竹林。兴许是忽然兴致来了,主上忽然要出去挖竹笋,午膳就用竹笋来做。颔首应下,再塞给主上一个手炉,便回身去取铁锹竹筐。

雨是清晨才停的,竹叶上依旧挂着些雨珠,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闪光。想着寻些味道好的,便扫开地上厚厚的落叶,专找那刚刚冒尖的笋。倒是引来了主上的不解,问为什么不寻那些好找的。“主上,竹子长的快,且地下的部分长的比地上的部分快。如果地上的已经长了挺长一段,那竹笋口感已经老了,就要由它他去长了。”

“因此那些挖笋人,更多的会在雨下的大时间去竹林寻笋,那样的笋更嫩,口感更好一些。且雨润湿了泥土,也更好挖一些。”

主上忽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问,阿融觉得,我们是冒雨挖笋人,还是那笋?

沉吟片刻,抬眸,如实告诉了主上自己的想法。

“主上,炽火更倾向于我们是那笋。因为无论挖笋人是多么多,多么狡猾,多么阴险,仍有他们挖不去的笋,会在雨后疯狂汲取营养,然后长成挺拔之竹。”

这段话引发了主上的深思。主上近来因为那沈家的事情昼夜难寝,想来主上应是是又想到了什么吧。

低头继续挖笋,且特意寻了那些较远处的笋,留给主上充足的空间。不多时,果然听见身后一声口哨。也不抬头,也不回身,埋头继续向前寻那些幼嫩的竹笋,直至主上轻唤自己,就这些吧。

这才抬头回身,将手边的竹笋抛进竹筐。拎起竹筐,快步走到主上旁边。

“笋的做法很多……主上午膳想吃什么口味?”

不知多少年没见过外面的花儿了,都快忘了花有多香多艳了。记忆中还是清静峰的花最好看,一到春都开了,弟子们都会赞叹,也只有那时,心情才会好一点。现在呢,我关在这里不知几年,没有花,没有四季,没有昼夜,只有血和寒冷。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活着,没有四肢,像虫子一样歪在地上,还有那根铁链,深深扎入岩石,拷上了我的脖子。

贴在地上的耳朵听到一阵脚步声,习惯了闭上眼睛——看见他就恶心。但我闻到了一股香味,似是花的香味。“师尊?”我听见他戏谑的声音,感受到他恶心的目光,也只能狠狠地咬着牙。

“师尊,你知道吗,那个世界的师尊就躺在那个世界的我的膝上,他们是道侣。”

疯了,真是疯了!挣扎着从他身上翻下来,背过身不看他。恶心,够恶心了,就像一只蛆虫在你嘴里爬那样恶心。

他也不话,起身向外走了。突然又停下,扭过身问我。“师尊没有什么想的吗”

“……洛冰河,你痛苦,我就高兴!哈哈哈哈哈!”

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我知道他走了。只是没想到今他这么容易就走了。

畜生。

睁开眼睛,无神地望着这一牵

眼前,有一朵花。

皎皎明月下,潋滟湖水边,那人舞剑的身影一如当年。我站在他身后看着,思绪被带回七岁那年的夏日,他站在我家的荷花池旁朝我一笑:“妹妹你好啊,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那是第一次见他,具体的情形已经有些记不大清了,只晓得那气正好,他笑的实在好看。后来,我时常能在家见到他,他时而是替他师父给我爹爹递话,时而是来找哥哥玩耍。他偶尔也会起身舞剑,兄长在旁抚琴助兴,我在一边看着他们,又或者看着他。

“怎么还和时候一样爱发呆?”那人收了剑回过身来冲我笑着。那笑容一如既往,仿佛过往种种从未发生,我们之间不曾有过分毫嫌隙。一时愣神随即有些怨恨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恨了这么久到头来竟不曾在他心里留下半分痕迹?自讽的笑了笑,是了,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不开心?喏,给你。”他轻轻抚过发梢,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串糖葫芦递了过来。迟疑了一会还是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到底,还是不曾在明面上撕破脸。

“听嫂子也去了?节哀。”故作不在意的模样抬头看着他,只觉得后面那两字当真是多此一举,他从来是个没有心的,即是发妻去世面上亦不曾带了半丝忧色。或许,我同那人明争暗斗了这许久,在他眼里不过一场笑话。真真是不公平,到最后,我们俩都没了双亲,我丢了心,她没了命,可这祸根却半点事没樱

“无碍。”他甚至低笑了一声,“糖糖,你也长大了。可惜...”他最后一句话的很轻,飘散在晚风郑我有些好奇却不曾多问,如今我已不爱多管闲事,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旁人。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呵”大约是我的错觉吧,他笑时眼角有些泛红,“糖糖,看到你长成如今这般,我也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他从来端着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可笑,我分明是有亲哥哥的。许是他的笑还是那样好看,又许是晚风醉人,我一时贪心,想将一切留在最美好的那一刻,于是咽下所有怨怼,带了三分真心的笑道:“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哈哈哈哈哈。”他难得的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你真的长大了。再会。”

他走的干净利落,我转过身不去看他背影。我不曾想过拦住他。于他而言我非起点,亦非终点。

近日总觉心里有些不安,想着抄写些佛经或许会有用,坐于桌案后提笔慢慢抄写经书,窗外玉兰开的正好,屋内檀香萦绕,倒也安静。只是外头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外面马车停下,站在门前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提着裙摆匆匆迎上去。话未出口便看见后面还有位姑娘走来,放缓步子迎过去。

很快,尚未问出口,恍惚了一阵,忍着心下那满是酸楚的情绪,勉强扯出笑意,表明会尽快处理好后面事务,让妹妹早些适应新环境。他轻轻搂过自己道声辛苦,不知为何竟觉得那怀抱第一次如此肮脏。

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回的屋,坐在床畔神思呆滞,回过神时,泪水早打湿手背,用帕子慌忙擦掉。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个匣,极为心的打开。匣内只有一封书信,展开信纸,是当初他写与自己的誓约。

吧嗒…泪水落在纸上晕开字迹。上面的话和当时的情景,至现在看来都是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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