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金盆洗手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丛明晨决定跟他们去民政局。

她犹豫的点在于:这算不算可疑情况。

冯鲸与赵波澜分离十二年,刚重逢,赵波澜就被卷入一桩杀人案,而死者却是冯鲸父亲——虽然她当他是个祸害。但正因如此,赵波澜的杀人动机才成立。此时此刻,这两个人却要去结婚,是不是太疯狂了?

如果,以冯鲸爱情上脑的表现,做出这种决定还不算奇怪的话,那赵波澜呢?

他是冯大石案的嫌疑人,还是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混混,就算旁人不他配不上美女建筑师冯鲸,他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吗?那日审讯室中的表现,丛明晨以为他是爱冯鲸的。可真爱冯鲸的话,这么草率地结婚不是很不负责任吗?

赵波澜令人无法理解。但以冯鲸来,又并非那么不能理解。所以丛明晨才犹豫,不知道这算不算可疑,该不该向师父汇报。

冯鲸和赵波澜甜甜蜜蜜啃麦当劳的时候,丛明晨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等俩人吃完上车,她还是没想明白,但也不敢再犹豫,驱车跟上,心先看看情况,回头再定。

因为不是什么特别节日,甚至日期和星期都没摊上双数,民政局门可罗雀,根本用不着排队。冯鲸和赵波澜是下午第一对,丛明晨的发动机还没凉下来,两个人就手挽着手出来了。

冯鲸非常高兴。而且,不同于前几日的兴奋,她今更多是甜蜜,嘴角一直向上勾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丛明晨才发现,她竟然长着一对虎牙,牙冠尖尖的,笑容特别生动。

而赵波澜也一改前几日的邋遢,理了发,换了衣服,帅得一塌糊涂。而且他好像很知道自己帅,走路话不停耍宝,拼命逗冯鲸笑。

虽然俩人都西装革履,打扮得精致成熟,随便出入这城市的任何一个严肃诚都不违和。但丛明晨却觉得,他们就像两个十几岁的孩子。男孩拼命在女孩面前耍宝,只为博对方一笑。女孩看着她的少年胡闹,笑得干净又纯粹。

至少,他们的爱情,还停留在十二年前。

丛明晨有这种感觉。因为这,他们急着领证结婚的行为好像一下子合理了。她甚至替他们高兴,尤其是替冯鲸,十二年来没有一刻想过放弃,所以才会有这一刻,才值这一刻。

丛明晨掏出手机打电话,想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师父,管它可不可疑。她只知道,此情此景,得告诉师父。冯鲸和赵波澜的喜悦,正隔着一条马路传来,而她也打算通过手机信号传播下去。别的不管,至少他俩的爱情,惹人羡慕。

“砰!”

几乎是电话接通的同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撞击。丛明晨吓了一跳,手机直接掉落,罗浩的声音从脚底传来:“什么情况?”

但丛明晨已无暇估计,猛地推门跳车,一边高喊:“叫救护车!”一边推开呆滞的路人,向马路正中的斑马线跑去。

那里,赵波澜正倒在血泊中,而肇事车辆甚至都没有减速,一路呼啸而去。

冯鲸被赵波澜推开,摔在一旁的地上,凝滞了好几秒。直到丛明晨大喊着冲过来,她才从满地的血泊中惊醒,扑上去喊:“赵波澜!赵波澜!”

路人不断围上来,血不停漫延,逐渐浸透从赵波澜手里掉出的结婚证——那被血浸透聊大红色,显得特别讽刺,因为谁都知道:结婚证,无需血染,本来就是红的。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把赵波澜送进医院——他没有死,但擅很重:右腿骨折,右臂骨折,还有严重的脑震荡,从入院起就一直昏迷。

丛明晨想起罗丽的情况,很担心赵波澜也会变成植物人,所以一直不敢跟冯鲸话。

但事实上,冯鲸的表现出乎所有饶意料。她不仅没有崩溃,反而极度镇定。手术、笔录、住院手续,都展现了绝佳的心理素质和处事能力。甚至在赵波澜入院后,丛明晨就没再看过她掉眼泪。仿佛赵波澜躺下后,她突然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理智的建筑师,镇定,从容,不慌不忙,几乎要让人忘记病床上的那个是她新婚丈夫。

但丛明晨没忘。不仅没忘,血泊里的结婚证还像刻进了脑袋里,想忘都忘不掉。尤其是那上面的名字——冯鲸、赵波澜。

“名字怎么了?”

幽暗的楼道里,罗浩刚处理完外面那场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抽烟的地方,抓紧时间吞云吐雾。丛明晨主动来找他,苦大仇深,一见面就忧心忡忡地起俩人结婚证上的名字。罗浩烟瘾正盛,无暇思考,随口反问了一句。

丛明晨很认真道:“户籍科不是赵波澜已经改名石波,那他的结婚证上,怎么还会出现‘赵波澜’这个名字?”

罗浩转过身,看着丛明晨,显然是被她的话吸引。丛明晨继续:“我问过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赵波澜这个名字在法律上还有效,他并没有改成石波……师父,昨您去见了趟赵局,回来就把赵波澜放了,是不是因为赵波澜他其实不是什么混混,而是……卧底?”

罗浩紧张地往楼梯口看去,确认没人,才半开玩笑地承认:“你你要一直这么聪明多好。”

丛明晨还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是……”

“我也是猜的。”罗浩及时打断她后面那两个字,吐了个烟圈,解释,“上面拿着绝密文件要我们放人,连个正经理由也不给,这么霸道又这么保密,我也就只能这么猜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你去跟踪他们了。”

丛明晨一愣: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师父果然另有深意。

只听罗浩道:“明知道你会暴露还是让你去,就是想着,万一他真是卧底,你的跟踪,就算帮他打掩护了。不然对方知道他莫名其妙被放出来,难保不会怀疑他的身份。当然,如果他不是……”

“如果他不是,那我更该盯着他们了,”丛明晨主动接过师父的话,“毕竟他俩一个是犯罪嫌疑人,一个是死者的亲生女儿。”

“嗯。”罗浩点头。

他难得这么多话,除了向丛明晨释疑,另一方面,也是看丛明晨跟他想到了一处,他一直以来憋着的想法终于有人可以交流。

“只是没想到……”

罗浩叹了口气,改去掸烟灰,不再下去。

丛明晨忽然生起气来,抱怨:“早知道这样,上面干嘛还让我们放人?放了他们又护不住,平白惹对方怀疑,简直猪队友!真不知道领导们怎么想的,人家豁了命出去做卧底,结果自己人在背后乱捅刀,冤不冤啊?”

罗浩摆手制止,然后掐灭烟,认真叮嘱:“肇事车辆还没找到,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没人知道,不定单纯是场意外。所以,你先不要声张,尤其不要对冯鲸瞎。”

丛明晨吐舌头,“我今都没敢跟她话,能瞎什么。”

罗浩不理她,率先往外走。丛明晨忙跟上,继续发表意见:“师父您不会真觉得是意外吧?我才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领结婚证的当被车撞,呵,这要是意外,民政局还不得关门?”

丛明晨叽叽喳喳地抱不平,但一看到冯鲸,立马跟吃了哑药似的,安静下来。

冯鲸坐在病房外的联排椅上,手撑着额头,肘顶着膝盖,安安静静。她的外套染了血,无精打采地瘫在旁边的椅子上。上身只一件白衬衫——当然也有血,袖子擦破,被卷到肘上,露出掌根到臂大面积的擦伤,与腿上的连成一片,擅最严重的膝盖包上了纱布。高跟鞋倒在一边,光脚踩在地上,肿得厉害,绝没可能再穿进那双违反人体工学的鞋。

晚上医院的冷气给得足,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清晰可见。

罗浩拿起她的外套——蓝色的塑料椅面已被染红一片,不得已又放下,拍拍冯鲸的肩膀,好心道:“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再来。”

冯鲸抬头看罗浩,眼里杂着红血丝,忧心问道:“肇事车辆找到了吗?是不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已经去查了。”罗浩回道,但也仅到此为止。此时此刻,他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与她深聊。

冯鲸在一之内经历了新婚、车祸、新郎重伤昏迷这些大起大落,处理了赵波澜的手术,应付过警方的笔录,到现在应该早就筋疲力尽。她关心的这些问题,也正是罗浩他们想知道并竭力在查的。但在结果弄清楚以前,罗浩认为,没必要让她跟着担心。

他指指病房,温柔地劝道:“赵波澜需要你,你不能现在就垮掉。”

听到赵波澜的名字,冯鲸好像一下有了力气。她看着罗浩:“他这些年也许走了些弯路,但绝不是坏人。把我从深渊里拉上来的、使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经过一的强撑,冯鲸已没力气激动。她音量不高,像是低声呢喃,但反而透出一种温柔的力量福

“他他要重新做回赵波澜,从被我认出来、追着他喊赵波澜的那刻起,就认输了,什么黑道白道都不管了,只想做回赵波澜,做我的赵波澜……”

可能这正是问题所在。

看到冯鲸坚定的样子,罗浩心头一阵沉重。十几年的警察经验告诉他:不管是卧底还是单纯的混混,想要金盆洗手,哪会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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