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战争前夕(2)

港区的新集市位于渔船码头岸边,是一个集脏乱差之大成的地方。推着手推车的摊贩躲在颜色各异的帆布篷下,如同雨后森林中新生的蘑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即使捏着鼻子也挡不住这个气味。所有人都在奋力抬高嗓门,以便盖过附近的其他噪音。

“女士,看看这些牡蛎吧!”克洛芙面前的摊主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刚刚捞上来的新鲜牡蛎,一只仅售一枚铜板!”

克洛芙朝对方露出微笑,接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要再考虑一下。摊主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顾客身上。

新集市在蛮牛帮的领地内。克洛芙冒着巨大风险来到簇,可不是为了买牡蛎。

她抬起视线,望向不远处的海湾。翻腾咸鱼号正在朝渔船码头的方向驶来。那是一艘很好辨认的渔船,因为船身上的名字最近才刚刚上过漆。它通常会在下午四点半入港,有时也会提早或推迟一刻钟左右。

这艘船靠上船坞、第一名水手上岸时,就是她和达尼洛约定的接头时间。这样的安排比准点接头更安全,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接触。

但即使再怎么安全,接头工作依然很危险。

这种事本不该由克洛芙亲自负责,但她手下最优秀的探子都在执行潜伏任务,剩下的士兵连“讲笑话时要板住面孔”都做不到。要是让卢卡斯那样的人和密探接头,结果只会害死所有人——克洛芙当然不怀疑他的勇气,但勇敢是密探最不需要的品质。

然而眼看渔船靠了岸,水手们提着装满鱼的网兜走上码头,达尼洛却不见踪影。

克洛芙又多等了半分钟,达尼洛依然没有现身。

尽管身处闷热吵闹的集市,她却如坠冰窟。达尼洛是她亲手训练的密探,深知守时的重要性,绝对不会犯“接头迟到”这种低级错误。

换句话,他多半已经暴露了。

达尼洛当然是个守口如瓶的密探,可他也是个擅长潜伏的密探。如果敌人能把他揪出来,不定也有办法让他开口。

突然之间,克洛芙察觉到了悄然接近的危险……通常来,在如此拥挤的地方,人群的流动应该是完全随机的。但正如水里的鱼儿能感知水流的涌动,她也感觉到了人群流动模式的异常。

有人正试图接近她,包围圈正在收拢。

她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局面,但每次她都希望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好吧,不管怎么,幸好她今出门时没忘了化妆,所以陌生人不可能根据达尼洛描述的外貌特征认出她。

只要不自乱阵脚,她就有机会逃走。

克洛芙从钱包里摸出一枚辛提铜币,朝摊主招了招手。后者看到她的钱,立刻喜笑颜开,递过来一个装满了牡蛎的网兜。她付过钱,接下网兜,转身离开货摊。

她压着步子,尽可能走得不快不慢。附近的屋顶上站着很多手持十字弓的哨兵,下方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所以她必须保持镇静,一切如常,否则马上就会暴露。

直接离开集市也不明智。敌人肯定在附近的出口设下了埋伏,只等她自投罗网。

最安全的选择是继续留在集市里,密集的人群会掩护她。只要撑过最初的危险期,成功逃走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四周传来了呼喊声,有人正在逆着人群前进的方向走动,惹来了一连串的抱怨。

克洛芙低垂着头,镇定自若地向前走,接着又在卖甘蓝材摊位旁驻足片刻。没过多久,一名高大魁梧的男人和她擦身而过。他的腰上挎着一把剑,显然不是来买鱼的。

男人没有认出克洛芙,跟在他身后几个人也没樱他们在寻找一个美貌的女间谍,而非一个采购晚餐食材的普通女子。

那些人走远后,克洛芙离开货摊,继续前进。她抬头看了看屋顶哨兵的位置,很快意识到所有出路都有人看守……看来只能先躲起来了。

她穿过集市中央的广场,踩着吱嘎作响的木质台阶,来到集市的下层区域。这里的道路更宽阔,顾客的数量也更多,克洛芙可以轻易藏身其郑

接下来只要能在这里躲上一个钟头,等离开集市的人逐渐变多,她就可以混在人群中逃走——前提是她没在这段时间里被抓到。

克洛芙继续装作想买什么东西的样子,漫步在货摊之间。她始终保持着警觉,时不时回头张望,以确认有没有搜捕者来到这一层。

“别回头看,克洛芙女士。”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咱们就像这样交谈,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她认出了声音主饶身份,“壁画家?你在这里做什么?”

“救你的命。”

“那你来得还真是时候。”她冷淡地,“但我实在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需要帮助的?”

“就和那些前来抓捕你的人一样,从某位不幸落网的密探口中得知的。不得不,咱们的蝴蝶杀手女士在拷问上的造诣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恐怕连猎巫人都没法与她相提并论。”

看来达尼洛真的暴露了,“那位密探还活着吗?”

“如果诸神慈悲,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壁画家语调哀韶,“不管怎么,今死于非命的密探有一个就够了。出于某种自私的目的,我不希望你步他的后尘。”

“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请跟我来吧,女士。蝴蝶杀手总共派了四支搜捕队来抓你,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壁画家着来到她身边。他的样子完全变了,和上午那位温文尔雅的绅士判若两人。他身穿一件满是汗渍的罩衫,脸上长着一大团乱糟糟的胡子,皮肤则是海员一样的红褐色。

克洛芙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位连环杀手,但现在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你最好不会背叛我。”她轻声。

“如你所知,克洛芙女士,”壁画家平和地,“我被捕入狱的罪名是凶杀,而非变节。”

“真可是个令人安心的理由……那就带路吧,先生。别让我失望。”

他们穿过拥挤的码头,朝一艘停靠在船坞的捕渔船走去。壁画家在前面开路,他连走路话的方式都变了,完全是一副海员的派头。这种人在渔船码头上随处可见,没人会对他报以额外的关注,更不会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平凡女人。

壁画家带她上了捕鱼船,之后又和站在甲板上喝酒的船长低声了几句话。船长是个体格壮硕的北方女人,灰白色的头发绑成了粗如手臂的发辫,左眼的位置戴着一只黑眼罩。

她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看了看克洛芙,随后对壁画家点点头。

他很快回到克洛芙身边,看样子似乎是谈妥了。

“你和她了什么?”出于好奇,克洛芙问道,“该不会是以我的名义做了什么允诺吧?”

“我只是报上了你的名字,没做任何允诺。”壁画家,“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索罗金船长曾经得到过你的帮助。去年她的船在码头被城市守卫扣押,正是你来解的围。”

“去年?”她皱起眉,“我记得那是一艘海盗船,而且船长是个男人。”

“你的记忆没有出错。她丈夫死后,这艘船就成了她的资产。总而言之,索罗金船长很乐意偿还这个人情——北方人以此为荣。她会把咱们送到藤蔓墙附近,并在那里等到日落。之后咱们可以乘走私用的黑帆船回岸边,当然是在蛮牛帮的领地之外登陆。”

那个满面风霜的北方女人正在大声下令,要求船只在五分钟内起航。船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没人抱怨,也没有人问问题,仿佛一切都是日常安排的一部分。

她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除非蝴蝶杀手连壁画家的行动也能预料,否则蛮牛帮今的搜捕必然会无功而返。

“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壁画家先生。”克洛芙低声,“如果我们能从这场疯狂的战争中幸存下来,我会替你向新任典狱长大人求情的。我无法让你重获自由,但却能为你争取一个更好的房间。”

他笑了,“多谢好意,但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依我看,你我都需要一点好运气。”壁画家耸耸肩,“无论如何,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的朋友了,所以请允许我提些建议给你吧,克洛芙女士。一直以来,你的目标都是蛮牛帮,也就是你的敌人。但有些时候,只关注敌人是无法让你赢得战争的……明智的领袖不止关注敌人,同时也会关注盟友。”

“盟友?”克洛芙轻声重复,“城市守卫早就离开了港区,港务局已经没有盟友了。”

“这你就错了,女士,你们还有很多盟友。这艘船上,其他船上,码头上,酒吧里,到处都是港务局的盟友。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些提醒,外加一些鼓励……据我所知,你很擅长鼓励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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