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深陷沙漠之人
港务长的包厢位于宴会大厅的二层。
房间宽敞而整洁，炼金灯球的光芒照亮了墙上的彩绘图案。房门正对的方向有座延伸而出的阳台，阳台的下方是宴会大厅。如果港务长大人站在阳台上，肯定可以将大厅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但他无需那样做，因为克洛芙已经充当了他的眼线。
希琳进屋时，港务长正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后面。他看上去已经年过六十，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衰老的痕迹。他身穿一件浅蓝色的制服，身材依然很魁梧。不过希琳注意到他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条丝质手帕，这似乎与他的硬朗形象有些不大协调。
但肯定没人敢在他面前谈论这一点。至少希琳不敢。
出乎她意料的是，港务长的声音十分和蔼，“玛尔伦姐，很高兴我们终于见面了。”
希琳可一点高兴不起来，但是她显然没资格对此表示不满。因为刚刚从宴会厅来到包厢的路上，她看到了至少十名身穿港务局制服的护卫……
虽然不知道港务局今晚来了多少人，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心应付这次谈话，否则莫伊拉很可能会受到伤害。
身后传来关门声和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看来克洛芙女士不打算在他们交谈时离开房间。
这也印证了希琳早先的猜测——那个短发女人肯定是港务长的心腹。
她轻轻吸了口气，随后向坐在桌子后面的港务长行了个礼。“这是我的荣幸，大人。”
“也是我的荣幸。请坐吧，咱们还有很多事要谈，让一位姐站在门口显然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
然而就在不到三之前，出这句话的人却让她在港务局的会客室里干等了一个上午……
在她身边，克洛芙姿态优雅地坐进沙发里，接着又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希琳。
但希琳没有动。
“我完全理解你的紧张，玛尔伦姐。”港务长再次开口，“我向你保证，今晚的谈话不像你认为的那样危机四伏。如果我打算对你不利，你昨收到的邀请函里就不会只有一句话了。”
“我不明白，大人，”希琳缓缓地，“我以为你并不想见我。”
港务长抽出手帕，捂在嘴上轻轻咳嗽了几下。“一开始的确不想——请原谅我接下来的措辞——你当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而港务局却有个棘手的大麻烦亟待解决。如果换你坐在我的位置上，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取舍。”
“我完全理解，大人。”希琳，“但这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为什么突然又变得重要了呢？”
“因为某种没道理的好运，或者是某种令人遗憾的厄运，她误打误撞地闯进了棋局里。有些时候好运和厄运实在很难区分，因为在结局到来之前，没人知道自己遇到的究竟是哪一种。”他又对着手帕咳了咳，“也许你还没有察觉，玛尔伦姐，但你现在已经入局了。”
她努力保持着镇静，“我不太明白你所的这些话，大人。”
“当然，我相信你肯定和表面看上去一样无辜。就像我的蕾雅一样，”她身旁的克洛芙听后露出了微笑，“你或许会觉得很难相信，其实许多棋局中的关键角色，往往就是那些无辜之人。也许她原本确实只是个局外人，本不该对棋局有什么影响……但正如我刚刚所，好运或厄运让她变成了关键，而她自己却对此浑然不知。”
希琳沉默不语。她觉得自己现在最好什么也别，至少在弄清楚港务长的目的之前什么也别。
“你是王国东境出身的姑娘吧，玛尔伦姐？”港务长突然问。
她楞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自己肯定被调查过了。“是的，大人。”她点点头。
“你的家族替某位伯爵管理他领地内的种植园，对不对？你父亲是个平民出身的庄园主，他在你母亲过世后又迎娶了一位沃弗林女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家人这么有兴趣，大人。”
“老实，我对他们没兴趣。”港务长和蔼地，“不过我觉得提到他们或许能让你放松下来。有些话需要放松下来才能好好谈，你觉得呢？”
你的家人远在王国的另一端，希琳告诉自己，他伤害不了他们，他的权力不可能延伸到那么远……
但她还是坐了下来。
“很好，咱们现在终于有点谈话的样子了。”港务长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
克洛芙站起身，“大人，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蕾雅，谢谢你。”港务长朝她摆摆手，“请原谅，玛尔伦姐，我的身体最近有些不适。健康问题似乎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无论你是贵族还是平民，伟人还是庸人……人类还是精灵。”
希琳不禁感到庆幸。由于她最近经常受到类似的惊吓，已经练就了一套在吃惊时依然保持面无表情的本事。
“那你或许该找个医生，大人，而不是我。”她无辜地笑了笑。
港务长大人盯着她，声音低沉地笑了笑。
希琳感觉肠胃正在不断收紧，但她依然强装镇定。
“看来我瞧你了，玛尔伦姐，我得向你道歉。你早就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而且恐怕已经不是一两了，对不对？我很好奇你昨中午在尤文斯大佬的会客室里和他谈了些什么，但这个问题不是今晚的重点。今晚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花园的种子到底在哪？”
咱们开始尖叫吧，如何？她心中淑女的那部分如此提议。
“种子，大人？”希琳努力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种子，玛尔伦姐，就是你在花园里见到的那颗宝石。救援队宣称他们是在花园附近的洞窟里找到你的，我猜他们肯定错过了整件事最精彩的部分，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种子平静下来的，也许……也许你的继母教会了你控制种子的方法？她是个沃弗林人，对不对？”
诸神啊，希琳轻轻咬着下唇。如果今她能活着走出这间包厢，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自作聪明地胡袄了。
“我对自己能够侥幸生还这件事一直心存感激，大人。但我并不知道你所的种子到底是什么，我是——”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玛尔伦姐？我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藏起来的东西有多危险，所以相信我，把它交给港务局处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火印城有句老话，‘深陷沙漠之人，不该对伸向她的援手挑三拣四’。就算你不知道种子有多危险，也该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吧？”
“这完全是为了你好。”克洛芙。
“没错，这完全是出于善意的。你正承受着一个年轻姑娘难以负担的重压，而我们可以帮你。你必须明白，玛尔伦姐，有些事——”
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
帕维尔·塞杜一脸惊诧地站在门口，他的身后站着两位无可奈何的港务局卫兵。
“抱歉，港务长大人，”他挠了挠头，“我不想打扰你们，但我正在找……哦，玛尔伦姐，你果然在这儿！”
“帕维尔！我的孩子，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正到你呢。”港务长突然又变得和蔼了起来，刚刚咄咄逼饶姿态荡然无存。
“我们正在谈论你的英勇事迹。你在港区的地震中救了很多人，对不对？”克洛芙着望向希琳，“玛尔伦姐对你的表现大为赞赏。”
希琳艰难地张开嘴，“没错。”
“实在是过誉了。”塞杜勋爵露出微笑，“不过我得请求你的原谅，港务长大人，因为我要把玛尔伦姐借走一会儿。我母亲想见她。”
“原谅？你得太见外了，孩子。代我向你母亲问好，行吗？毫无疑问，她肯定会喜欢这位举止得体的玛尔伦姐。”港务长的视线停在希琳的身上，“因为她看起来很聪明，不会做蠢事。”
“哈，不会做蠢事的红发姑娘可不多见。”塞杜勋爵走进包厢，朝希琳伸出手，“咱们现在就走吧，玛尔伦姐，我母亲还在等你呢。”
希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种运气，她刚刚几乎认定自己会在这间包厢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握住塞杜勋爵的手，帕维尔动作温柔地帮她站了起来。
他们朝门口走去。
“玛尔伦姐。”港务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希琳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我希望咱们还有机会再像这样聊，”他用手帕捂住嘴，轻轻咳了咳，“我想和你聊聊珀西尔·奥伦先生。你也许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你们公司的保险代理人。”
而他已经失踪四了……所以这算是个威胁吗？“我很愿意，大人。”希琳挤出一个微笑。
他们离开房间后，塞杜勋爵放开了希琳的手。两人沿着二层的走廊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希琳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开口。
“谢谢你，勋爵阁下。”她低声，“你很可能救了我的命。”
“救命？你得太严重了。港务长大饶确有些吓人，但他不会在塞杜家族的庄园里做任何出格的事。他刚刚问你什么了？”
“他想知道花园里发生的事……他以为是我把种子藏了起来。”
“真的？是你藏的吗？”他问。看上去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开玩笑。
希琳怀疑种子多半在海鸥手里，也可能在恩德先生的掌控之下。这两个人她都不太信任，但港务长看上去比他们更坏。
“我要是有控制种子的本事，”她回答，“就不会去保险公司工作了。”
“这倒没错。”塞杜勋爵笑了笑，“看来我的确把你从一个为难的境况中解救了出来。但你该感谢的并不是我，而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姐。要不是她不顾一切地闯进我的私人包厢，我还不知道你被蕾雅·克洛芙带走了呢。”
“莫伊拉？她还好吗？”
“她可能受到了一些惊吓，有点语无伦次。不过格拉姆帮她调了杯安神酒，现在应该好多了……嗯，但咱们最好还是尽快把你带回她身边，否则她肯定安稳不下来。”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勋爵阁下。”希琳。
“让我想想，”他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陪我参加塞杜家族的宴会怎么样？哦，但你已经在这样做了，不是吗？不过你确实有件事可以帮到我。”
“去见你母亲？”
“啊，那件事……好吧，那是我随口胡扯的。我想拜托你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报纸的习惯，但那位万众期待的护国贤者大人今晚就会抵达火印城。这场宴会就是为他举办的。”
希琳只惊讶了很短的时间，随后意识到这似乎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护国贤者的登场当然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悄无声息，火印城的贵族们无疑会争先恐后地讨好他。
“我有所耳闻。”她回答。
“我父亲希望我见见他，”帕维尔看起来有些紧张，“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我？”希琳眨了眨眼睛。
“我需要一个女伴，否则会给塞杜家族丢脸的。”
“可你不是已经订婚了吗？你的未婚妻……”
塞杜勋爵耸耸肩，“我还要再过三年才能见到她呢。她来自一个北方家族，那边有个奇怪的传统，贵族女性在成年之前不能离开家。”
“好吧，但……”她露出为难的表情，“真的很抱歉，但我还是不能陪你去。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其实我已经被艾·冯保险公司选中做护国贤者的翻译官了。”
他愣了一下，“那这不是正好吗？”
“不是那么回事，”希琳叹了口气，“我根本就没接到来自公司的邀请通知。换句话，公司和贤者大人都不希望我今晚到场。如果让他认出来……我怕事情会变得很尴尬。”
“怎么会？你是我邀请的客人。”
“但我同时也是艾·冯保险公司的雇员。”
“好吧……如果我强迫你，那就和港务长大饶所作所为一样了，不是吗？所以我猜我得去找别的姑娘了，幸好宴会上还有很多漂亮姑娘。”
“你可以带莫伊拉陪你去。”希琳着解下了脖子上的项链，“顺便把这个项链还给她？她是个中产家庭出身的独女，显然比我更有资格当你的伴儿。”
“她……倒是也不错，至少是个熟悉的伴儿。”他接过项链，点点头，“那你呢？我不太放心把你一个人留下。”
“那就让我去你的私人包厢里等，怎么样？”希琳提议，“我可以在那里看着你们，不定还能远远看一眼自己的新上司。”
或者，远远看一眼自己即将面对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