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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问意(下)

回院子的路上,公子问我:“母亲唤你做甚?”

我想了想,觉得那些话,他不知道也罢,答道:“大长公主方才不是了?问些公子出征时的起居之事。”

公子似不大相信:“当真如此?”

“自是当真。”我罢,反问,“公子以为何事?”

公子道:“今日我本想在太后面前为你请功,却为母亲所阻。我方才听她将你唤了来,恐她责难于你。”

我:“大长公主为何责难我?”

“我也不知。”公子着,叹口气,“霓生,我知道与我亲近之人,总难免惹上闲言碎语,母亲今日之举,想来也是听了些谗言。”

他一如既往的自恋,且颇为诚恳。但莫名的,我心中有些温暖。

他方才突然闯来,原来是怕大长公主责难我么?

我笑了笑,道:“公子多虑,并非如此。”

这话并不是为了安慰他而撒谎。大长公主不许他为我请功,并非是因为听信谗言讨厌我。她的宝贝儿子立下大功,那是挣足了脸面的事,她怎会允许别人这功劳是其实是因为一个奴婢占卜才得来的呢?

当然,若大长公主或桓肃对我毫无看法,那也是鬼扯。

事实上,看不惯我去告状的人一直都有,比如大长公主的家令徐宽。可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府中凡事都要听主公的,主公凡事都要听大长公主的,而公子是大长公主的宝贝心头肉。只要公子决计不从,大长公主撑不过多久便要投降。

所以,慈母多败儿,正合我意。我只要把公子巴结好,便断然不会被赶走。

“霓生。”走了一会,公子忽而又道,“你喜欢女装么?”

我讶然:“公子何有此问?”

“那日子泉所言,我回想良久,觉得有理。”公子有些犹豫,道,“霓生,我平日待你是疏忽了些。”

我哂然,觉得好笑。

桓镶的不过是诨话,不想公子竟被他带歪了去。

我:“公子哪里话,公子待我甚好,并无疏忽。”

公子神色有一丝宽慰,却道:“你日后若有什么想要的,自与我便是。”

“奴婢知晓,多谢公子。”我。

公子莞尔。

回到我的偏室里,我深呼吸一口气,坐到榻上,懒洋洋地躺下。

想起方才公子的话,我仍觉得有趣。

其实我颇有冲动,想对他,公子,我想要我祖父的田庄,再给我十万钱……然而这只能想想。公子这般单纯的人,我编个故事哄他,他也许会一时感动答应下来,可惜,他头上还有桓府。

我望着头顶的房梁,思绪飘荡。

至于那女装之事……桓镶的那番鼓噪之后,我曾十分认真的设想了一下,若公子愿意将我送给沈冲,我会如何。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应该还是会想尽办法将此事搅黄,继续留在公子的身边。沈冲毕竟年长些,不像公子那般好哄骗;且离开公子,我就不能再倒卖他的字稿,这实在是莫大的损失。

我叹口气。人言人穷百事哀,果然不假。就算是做白日梦我也不能肆无忌惮,实在令人惆怅。

*****

大长公主一言千金,第二日,官署中的人来桓府告知公子赴任之期,果然就是下个月。

公子未多言,索性继续每日留在府中摆弄他的沙盘和兵书,谢绝外人打扰。

不过也有例外。

一早晨,他晨练回来,才更了衣,管事来报,宾客来了府郑

公子头也不回,道:“不见。”

管事迟疑了一下,道:“公子,来人是谢浚谢公子。”

公子讶然。

来饶确是谢浚。

他仍像上次所见那般,一袭净色的广袖长衣,我随公子去迎接之时,远远便见他走来,步伐利落。

两边见了礼,谢浚道:“四月时,我陪母亲到白马寺礼佛,闭门斋戒,归家之时,才听了元初从军之事。可惜那时元初已启程,未得送校我前日自外祖家回雒阳,还在路途中便听了元初立功归朝,想来贺喜未迟。”

公子谦道:“蛮勇之功,何足挂齿?弟实惭愧。”

谢浚笑而摇头:“前番元初问起从军之事,我便已有所预感,只是不知元初处事竟如此干脆。”

公子亦笑:“若非兄提点,弟几乎不得门路。”

着话,公子将谢浚请入院郑仆人早已在花树下铺陈案席,焚香煮茶。

我将茶盛出,分别呈到公子和谢浚面前。谢浚接过茶杯,环顾四周,面露欣赏之色。少顷,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沙盘上。

“元初平日亦爱好兵法?”他问。

公子道:“闲暇之兴耳。”

谢浚莞尔:“我曾惊异元初初上战场,何以有许多奇谋,如今看来,却是不足为怪。”

公子道:“若无子怀兄当初指点,弟亦无从识破叛军计策。”

谢浚讶然:“哦?我指点过何事?”

公子道:“便是前凉州太守轻敌冒进以致败亡之事,弟深以为鉴,故有所警觉。”

谢浚闻言,面上露出些讶色,未几,却是淡淡一笑。

“元初可知,我今日见元初这沙盘,想起了何人?”他。

公子问:“何人?”

“秦王。”谢浚道,“他的王府之中,亦离不得兵书沙盘。”

公子颔首:“弟久仰秦王,若有朝一日到秦地,当登门拜见,请教兵书学问。”

“见他何须去秦地?”谢浚道,“秦王已到了雒阳。”

闻得此言,我和公子皆有些不可置信。

“秦王在雒阳?”公子诧异道。

“正是。”谢浚亦诧异,“元初不知么?秦王之母董贵嫔卧病,秦王闻讯回京探望,昨日已至府邸。”

*****

董贵嫔并非秦王生母。据秦王的生母是个宫人,生下他之后不久即离世。董贵嫔无子,先帝便将秦王交与其照料。

公子闭门谢客,终归有些坏处。比如漏掉了秦王回朝这样的大事。

对于雒阳人来,秦王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熟悉,是因为近年大捷的战事,总离不开他的名字;陌生,则是因为他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在京城。

手握兵权的藩王不少,虽朝廷总在背地里捣些有伤宗室情义的鬼,削藩征税之类的碍眼奏折也年年上呈,但总体上,皇帝和藩王们是和气的。每逢岁时节日,祭祀大典,皇帝将藩王们召入京中,

唯有秦王,连公子这个外甥,也早已不记得他是何模样。

至于原因,自是众纷纭。其中传得最广为人知的,是先帝在众多儿子中最喜欢这个儿子,无奈废长立幼实为大忌,且今上在当年有权势滔的袁氏撑腰,终于还是作罢。然而此事在袁氏和今上那里已然犯了忌讳,为了保秦王性命,先帝在去世前打发他去辽东领兵守疆,以避锋芒。

此事我半信半疑。桓府虽与宫中来往密切,但宫中的人对秦王之事向来口风甚紧,难以打探。但秦王必不敢回雒阳,乃众人共识。

但他真的回来了。此事一下压过了荀尚的大捷,成为朝野热议。

不久之后,中元节到了。

皇帝喜欢热闹,这般大节庆,宫中便要大摆筵席,除了在京的的一众皇亲国戚,还有各路世家重臣。

而今年的中元节筵席则甚为特别,这是先帝去世之后,所有儿子头一回齐聚。

先帝子嗣不多,只有四个,除了皇帝和秦王,还有赵王和梁王。与其他许多藩王一样,朝廷没有让他们去藩国就藩,而是留在京中委以官职,方便掌握。其实,朝廷也一直想将秦王任为京官,可每每诏令下去,秦王不是头疼就是脑热,不了了之。

此事因由,朝野自是心知肚明,而大约都是为了一睹皇家的热闹,今年的中元宫筵,人来得特别多。未入席前,我跟着桓氏众人游弋于人群中寒暄见礼的时候,到处能听到有人在秦王。

“圣上就是邀兄弟们聚一聚,这些闲人,唯恐下不乱。”看着那些三五成群得一脸起劲宾客,大长公主不以为然道。

“谁不是。”沈延的妻子杨氏附和道,罢,又问,“秦王果真会来?京中这几日都在他,可甚少人见过他。”

“谁知晓。”大长公主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串冰镇葡桃,摘下一枚放入口中,“他回来之后每日都在董贵嫔宫中,别人难得一见。”

杨氏颔首:“却是个孝子。”

大长公主冷笑:“孝不孝,还须得从长计议。一去七年不回,算得什么孝子。”

杨氏看她脸色,忙道:“此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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