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囹圄
当清丽幽忧的琴声顺风飘来时,扶罗正跟几个丫鬟照例巡视着山寨。
此时正值六月末,烈日当空,流金似火,气越发燠热难耐。好在寨子里倒甚是清爽凉快,一树树浓密的绿叶蔽日,留下一地地浓密的荫凉。
“姐,又是那位公子在弹琴。”
扶罗瞄了一眼春苹,明明个子娇长相清秀,武艺却能放倒几个大汉,一手软鞭舞得几个男人近不了身,跟寨子里的男人话都是粗声大气,偏偏每每提及弹琴的公子时却总是柔声细语,似乎怕把那位公子吓出病来。
“哼,一个大男人,成日就知道弹琴作画,武艺不准连咱姐都不如,中看不中用。”夏苹冷冷地道。
“行了,理他作甚,他喜欢弹就让他弹个够好了。”扶罗及时制止了她们的谈论,偌大一个山寨,上上下下上千号人,每大大的事,都要她操心,她实在顾不上鸡毛蒜皮的事。
“姐,您怎能不理他,老爷夫人可了,这公子是他二人好不容易请了来,要给您做夫婿的。”春苹急急地道,跟着哎哟了一声,转头狠狠瞪了夏苹一眼。
扶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实在弄不懂师父师娘整日里在想什么鬼东西,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放着灵轵寨里上千号人不管,成日不是沉溺黑白之道就是吵架拌嘴,前几日更是心血来潮,出去劫了个少年回来,硬他是自己此生的良配,要自己赶紧与他成婚。
当真是为老不尊,扶罗暗自腹诽,按理,师父师娘年轻时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人送绰号“灵轵双侠”,怎得临老了,却尽做些倒三不着两的事,真真令人头痛万分。
可不管自己如何不情不愿,人还是被劫回来了,如今这件事已传满了整个寨子,每个人见了都会调侃几句,扶罗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可还是介怀得很。
“春苹,素日我不在,都是谁在打理寨子?”扶罗实在不愿再继续自己婚配的话题,故意问起别的事情来。
春苹奇怪地道:“姑娘为何要明知故问?姑娘虽每年只在灵轵寨待几个月,可替寨子定下的规矩却一直都在。你不在,就照着规矩做事就是,这也是老爷夫人吩咐的呀。”
果然,一切如自己所料,扶罗无奈地叹了口气,情知再问下去也是无用,只好领着两个丫头一处一处地巡查下去,这一查足足耗费了两个多时辰。
“姐,那位杨公子还是不肯用饭。”春苹撅着嘴端着食案走进扶罗的闺房时,扶罗正在对着铜镜梳妆。
扶罗转头看了食案中那一碟熟牛肉、一碟花生米、两个熟鸡蛋和一角烫好的黄酒,还有一碟厨子特特给他备的蜜饯甜点,都纹丝不动地摆放在原处。
“不吃就饿着,理他作甚。”扶罗实在听够了关于那位公子的事,忙截住她的话头,生怕她又出些有的没的。
“可已经三日了,那公子不吃不喝,姐您不会心疼吗?”春苹不由急了。
扶罗紧闭双眼,几日来众人或肆意玩笑,或真心祝福,或暗中调侃,终于促使她暗暗下了决心:“行了行了,一会我去看看,这总成了吧。”
打发走春苹,扶罗继续慢条斯理地把头上束着地素色山谷巾取了下来,拆开松松挽着的髻,黑发如瀑飘散下来。
拿起黄杨木梳子,慢慢梳着已垂至腰间的长发,随便挽了个双环髻,在鬓边插了一支寻常的碧玉簪子,又换上了一件日常穿的粉紫色襦裙,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已是掌灯时分,寨子里的人都窝在房内吃晚饭,扶罗转过几个弯,来到一间屋前。
这是一间原本废弃的屋子,扶罗上次来山寨时命人重新收拾了下,放了几样家具,又装模作样地放了几本书,权作书房。那个少年被擒左,被软禁在了这里。
“毕剥,毕剥,毕剥”扶罗敲了半门,也不见里面有人应声,尝试着使劲一推,门应声而开。
扶罗走进屋子,见少年正端坐在案几前,脊背挺得笔直,听到有人进屋也没回头看一眼。
“公子这是打算饿死在我这灵轵寨,好捞个忠烈的名头吗?”扶罗不咸不淡地问道。
显然那公子没料到来的人是扶罗,转头瞟了一眼,目光中不尽的厌恶,可或许是自幼教养良好,也或许是不屑与寨中人交谈,他并未口出恶言,就转回头去。
虽只是短短一瞬,扶罗却觉得眼前一亮,那少年看模样只有十七八岁,神清骨秀,形貌昳丽,气宇轩昂,尤其是一双眼眸漆黑如墨,仿佛能望到饶心里去。一袭白衣,虽已三日未曾换洗,可衣裳不见半分褶皱,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然清雅,仿若超尘世外的谪仙人一般。
扶罗忽然觉得,师父师娘也并非全然不靠谱,起码没随便拿个人来糊弄自己,若不是那公子冷冷的眼神,扶罗几乎会给他一个“温润如玉”的评价。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好一个妙人啊!
扶罗愣了半神,才勉强想起自己此番来的目的,敛了一番心神,才:
“公子先吃饭吧,等夜深人静之时,我送你出寨。”
他惊讶地望着扶罗,疑惑的神情微微刺痛了扶罗,扶罗转过身去,故意粗声大气地道:“你不用怀疑,我虽不是这寨子的主人,可也能做得了主,了放你走便会放你走。”
那公子突然站身来,疑惑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遍,随即转头又面向墙壁坐了下来。
扶罗这才发现,那公子身材挺拔修长,肤色白皙,居然与女子不相上下。
只是来了这许久,却从头到尾未听他过一句话,扶罗不禁暗暗疑心,他莫不是个哑巴吧?
扶罗懒得再在他身上浪费心神,转身向房门走去,边走边:“我会命人再给你送饭来,无论你对这寨子有多痛恨,也要吃饱饭,这样才有力气逃出去,逃得远远的,莫再被我师父师娘抓住。”